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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微型小說】 社會事件簿
圖◎顏寧儀
◎瓦歷斯．諾幹 圖◎顏寧儀
01 當國王穿上新衣
首都廣場上，隊伍排得老長老長。
有人抱怨這、抱怨那，隊伍卻依舊維持有秩序的規模。
「為什麼他好像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人指向櫃檯黑洞口後方的官員說著。「好像睡著了！」前頭的民眾回答。
有這麼一會兒，太陽摔到海裡，人龍裡有人回答：「是我們睡著了！」
「不，」應該是國小的孩童，也許頂替生病的父親來排隊，那孩子不無愉悅地說：「好像在做夢一樣咧！」
02 雕刻家
在台灣深山某處有個民族以雕刻聞名，Sachima又是該族最富盛名的雕藝師。我遇見三十歲的Sachima時，他已經看透了每一棵樹未來的樣子，就像腦海裡裝滿了各式奇異的船帆。
他手指一棵樟樹說，四座家屋的門楣；指著地上一截枯木說，傷心的老人。他沒有我們俗稱的工作室，森林就是Sachima俯仰的工作台。我有意給他一道難題，問著我的這副軀體可以被雕刻成什麼樣子？
Sachima的眼神像雕刻刀畫進了我的身體說：小樹苗。
我懷疑地看著他，Sachima繼續說：有營養的泥土，因為誰也擋不住時光這個偉大的雕刻家！
03 4月1日這一天
這一天下午，我在南方阿禮部落後方的井步山採靈芝下山時被巡山員抓到。幾天之後，法官明快地將我判決一年六個月的牢獄之災，罰鍰二十萬元。我不願批評這過重的判決，倒是願意提醒法官一件事。
我記得2009年「八八風災」，總統與各大要員視察災區時流下了悲憫的淚水，隔年的4月1日總統府發布了重要的宣示，成立原住民教育體制、動用預備金興建災戶家屋、新內閣將任命至少一位原住民、推動與政府對等的原住民民族議會，更重要的是，傳統領域歸還原住民各族。
當我興致盎然地述說我的記憶時，法官不悅地打斷了我的話說：夠了，你別做夢了！
04 兒童節
消失多年的兒童節又回來了，卻又不巧地與清明節併在一起，許多學校還是在這一天為孩子籌辦了各種闖關活動，就像是偷偷闖入時光的門縫，老師也裝扮成孩子王，在一座座奇幻的兒童遊戲裡流連忘返，時光也為這些大小孩子築起一道道柵欄，讓現實世界的人們看不到那些曾經有過的童年幻影，直到時光的隙縫闔上，時針分針重疊在12的數字上，我們所知道的兒童節又再一次別過臉，無情地離我們遠去。喔，你問我那些大小孩子哪裡去了？我只知道他們玩得盡興，未曾回來啊！
05 虛實難辨
不瞞您說，幾年前我有個機會來到平壤，那是史無前例的國際記者參訪團，我們被招待吃吃喝喝，來自北極的肥美鮭魚、北歐豪爽龍蝦，甚至出現了鼎泰豐的小籠包。
我們不知道金正日是如何辦到的，不論如何，七天之後記者團個個腦滿肥腸不在話下。有個廚師偷偷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離開平壤，才是真實的世界。」但是急馳的遊覽車與貼上黑布簾的車窗，讓我宛如在夢中。
06 不再放手
我是柬埔寨磅針省人，從來沒去過台灣。
十年前女兒出嫁，嫁給了台灣人，才知道台灣在柬埔寨的東邊，也就是太陽升起來的方向，要到這個太陽升起的國度很不簡單，因為我們兩國並不是朋友，辦護照、辦簽證，就像要把牛頭轉向正確的位置一樣困難，我只好向高利貸借了五百萬柬幣（約新台幣五萬元）才處理完所有到台灣的事宜，早知道就不嫁女兒到這麼麻煩的地方了。
我下機，一路趕到彰化，心中愛恨交集，到了一處鄉間，終於看到了思慕已久的女兒，我看著孩子的臉，仍然像出嫁前那樣的美麗，我輕輕地對女兒說：「小玲乖，爸爸抱你回家去！」就這樣，抱著骨灰罈回到柬埔寨，我不再放手。
07 妖怪村
演講完後，我向鹿谷在地的圖書館員詢問妖怪村在哪裡？其實不遠，但一路上山霧淹浸，車行緩慢，時光彷彿被白霧拉長放軟，我記得圖書館員假作驚恐的模樣說小心妖怪出沒。
其實妖怪村在觀光勝地溪頭入口上方，哪有什麼妖怪？
我和妻子逛了幾處移植日本妖怪村的假妖怪店，買了妖怪伴手禮，也買了一串產自南洋的玲瓏蜜香蕉，在靠妖店吃碗滷肉飯，隔鄰小孩直呼：我要跟妖怪坐！他老爸給他賞一記妖掌。
我們大概繞了十幾分鐘才找到迷霧中的出口，從此一路順風，白森森的霧幕遠颺，上了高速公路，妻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只有我們這一車下山……
08 活著
沒有想到，台北也有個妖怪村。
我剛剛結束在汐止分館的座談會，計程車經過華山園區，就看到了日本霧天狗妖怪的巨大鼻子彷彿在對我召喚。
我下了車，隨意逛逛，妖怪造型的兜售人員穿插在人群中，怎麼看都比溪頭妖怪村還假，我只好選擇鬼屋試膽。鬼屋當然設計得陰森恐怖啦，化過妝的各種鬼怪伸舌流血裝死鬧鬼不一而足，只有一個房間卻是安靜的。
我推開門，一個吊死鬼著西裝穿戴整齊看來也不怎樣──很抱歉，接下來我必須先抽根菸才能繼續說下去──死鬼文風不動待我湊近，就在我離他不到一寸的距離，我看到了，他睜開雙眼，露出綠色的光芒，天啊，這死人是活的！
09 假戲
在街頭流浪久了，偶爾也想要來個短暫的定居。
我就是那麼好運，從小道消息得知一對應該是失憶的老夫妻，他們擁有空蕩寬敞的房子，兒女卻久居首善之都從不回家。我冒充老人的孫子，說是從一張合家歡照片上得知百里外的祖父母，這對老人不但失憶恐怕還要加上失智。老人把我當成從未謀面的金孫，還任我在空蕩的房子胡鬧，將這冷凝的空間攪動出千百池春水，不論我有多無理的要求，老人總是微笑以對，從不動怒。
鬧了一個星期，我累了，也漸生無趣之感，我誑騙一筆金額打道回府（就是回到街上過流浪的生活），我在大門揮別這對可悲的老人，老人就要掩上門，難捨之情溢於言表，老夫妻說：「謝謝你給我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星期，謝謝，謝謝！」
10 寓言
結束了一波武力的鎮壓與掃蕩，親愛的獨裁者終於適時地開放僧侶沿門托缽，讓民眾藉著捐獻而獲得善緣，反之，得到報應。
規畫的路徑自然須經過獨裁者金碧輝煌的大門，我們並沒有看錯，獨裁者露出了迷人的笑臉，右手指捏著祈求善緣的金幣，等待被迫上街的僧侶。
當紅色的袈裟經過獨裁者面前，那些化緣的碗竟然一個個自動倒扣，金幣滾出顛倒的碗發出清脆的扣擊地面的聲響，就像是一則寓言。
11 處之淡然
有對奉守GAGA的母子打算到山上果園工作。
在通往山上的入口處一直沒看到西麗克鳥的指示，也許是下著大雨，有時烏雲掩蓋了太陽，那一日是油電雙漲首日，接著又有國道發生連環車禍，第三天是高官爆出貪瀆案，人民的錢每人少了三百元。
母子等待西麗克鳥的出現，否則如何知道前路吉凶？
雨勢時大時小，新聞每日爆新料，火災、禽流感、狂牛症、大街槍擊……不一而足。直到土石崩落，棲地消失，奉守GAGA的母子依然等著不再來臨的西麗克鳥，最後你應該知道結局是什麼了，新聞報告說，不過就是田園荒蕪罷了！
12 上行下效
隔壁班的導師看來是氣炸了，一直對著不回答的學生吼著你說啊你說啊為什麼不回答啊……我們這山村的孩子總有那種牛脾氣，就像悶著頭頂著鋼盔也要往炮灰衝。通常是學生作業沒寫啦、作弄同學啦、畫破桌面啦這些小壞。
我在穿堂的飲水機泡著茶水，導師對著一語不發的學生簡直要炸鍋了，終於，聽到細微的聲音從學生的嘴裡嚅嚅地說：「爸爸說要節能減碳。」
導師一聽，絕倒，不可置信地說：「你十幾天都不洗澡，就為了搞節能減碳，老天啊！」
13 預知死亡紀事
1895年我老爸出生，三叔公的靈魂被武士刀刺死。
1945年我兒子出生，二伯卻死在南洋。
1987年第九位孫子出生，我的么弟卻死在綠島。
2013年的520這日，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家族第一個曾孫出生了，我是還活著的祖父輩……
14 研討會
流浪漢在冬日早晨的椅子上過世了。或者說，是冬日早晨的椅子被流浪漢壓死了。
兩種觀點分別像悲哀的散文和悲涼的詩，你也可以選擇第三種小說的觀點，事件的地點在公園，死亡的時間已過了三天，報警的人是聞到屍臭的小孩。至於其他人來人往於公園椅座的人群是怎麼看待這事件的，也許這已經超乎三種觀點以外，很難用文學的範疇加以闡述，暫表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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