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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耶誕快遞
圖◎焯両黃
◎方秋停 圖◎焯両黃
12月後，冷鋒一波波襲來，耶誕節前陽光露臉，視野因此暖和。和H一起將曬衣架、洗衣精、泡麵和餅乾裝進袋子，衣服一件件摺好另外裝，算好時間趕忙驅車往赴高鐵站，一直到搭上車找好位置坐下來，撲撲緊張的心情才稍微鬆放。
窗外田疇接連，房舍與道路快速移轉，休耕與零星作物共組冬天的田園景觀。土地敞開懷抱，年少經過無數回的平原，而今看來仍覺清新。
心知這些日用品到處都有，大老遠為兒子提送既可笑又多此一舉，卻仍樂此不疲。不禁想起那些年公婆一次次將我們喜歡吃的、習慣用的想盡辦法塞進行囊，遠渡重洋為我們運送家鄉物資的情形，景況類似，角色替換，歲月轉繞出教人意想不到的畫面。
綠色遮網擋住炎涼風沙，一排排園圃指向地平線，農夫親愛土地，以四體擁抱天地，而在另一頭，火耕後的田疇一畦畦呈現棕黑色。兩百多公里的時速快轉，轉出殘留綠意，復轉出燦亮的油菜花海，為寒冬增添視覺上的溫度。公婆當年的身影此刻與我們疊合一起，意識遙相呼應……農田漸轉成房舍與煙囪，兩人心情同時興奮著──高雄到了，這城因Kyle負笈於此，對我們有著特別意義。
提起袋子步下列車，於人潮湧動中找尋捷運站，急欲奔往和Kyle相約的地點。不同走道，跳動不同的都會節奏，沉重的提袋外掛著大包零食，於輕便隊伍中顯得特別突兀。升降梯一階階浮出、載我們騰向另一個空間，落地窗外陽光依然，心底流動著難言喜悅。
不同於北捷的擁擠倉促，高捷以舒緩姿態串連都市脈絡。近午週末，熱鬧尚未滾沸，四圍仍然優閒。人和人不須黏擠一起，存留著空間可將一切看得更清楚、咀嚼其中差異。陌生的站名，未定位的記憶座標，一切揚滿新奇。
中央公園站下車，未見Kyle前來，和H只得於站裡閒晃，幾家空曠的名產店禁不起逛，手上提袋突然重了起來。自三號出口走出，冷風吹灌，騎樓迴盪著清冷，路邊店家多數還未營業，轉角一家複合式牛排館騎樓前擺放著長列桌椅，顯明巔峰時段人煙密集。進入餐廳，找著面窗位子坐下來，和H兩相對望，H頂上頭髮似又更稀疏了些，神情樣貌與公公更相像！
時空記憶相互補足
不覺想起那年Kyle在佛羅里達出生，公婆手提著保特瓶米酒，於旅行箱裡塞滿補品，便自台灣遠渡重洋，飛抵紐約再轉奧蘭多，不識英文的冒險，那精神氣力而今讓人有更深的體會。和H目光頻頻看往捷運出口，光陰幾經移轉，層層疊疊出眼前景致。
Kyle又睡過頭了！與H相互慰藉著失落心情──「快來了吧！」相通心語隱隱對話，空曠的座位陸續有人進來──
「來了啦──」H忍著興奮，我將目光轉往窗外，果然見著Kyle揹著背包走來──一身黑色風衣、運動褲，球鞋踏踩著熟悉步伐，從小至今的成長模樣於眼前接連──他額前瀏海斜往左側，一波波如浪翻湧，看得出來是整燙且刻意抓過的髮式。
H坐正身體，我清清喉嚨刻意輕鬆，各自掩藏方才心情的起伏。
「媽姆──」Kyle露出嘻笑頑皮神情，於H身邊坐下來。
「想吃什麼？」Menu攤在他的跟前，而他連看都不看地說：「隨便──幫我點！便宜的就好！」
我幫他點了沙朗牛排，問他要不要薯條？他則客氣地拒絕──Kyle的臉又尖削了些，中學前的圓潤已不復見──可想見他如何顛倒作息，又如何節省正餐，胡亂調度生活費花用在玩樂或不必要的時尚追逐……我心底的憂慮湧起，卻不能表露出來。
「今天怎麼沒有出去玩？」話題儘量輕鬆，既要表達關心又不能讓他感覺被干涉，啊，如履薄冰又似行走鋼索，手上棒子左右輕點，學習做個開明的父母親，並試著和成年子女成為朋友，這門功課我和H一同研習著。
Kyle侃侃談起社團以及學校功課，我則隨興敘述起家裡的情形，時空記憶相互補足，親子關係因距離而親近。
餐點陸續上桌，我無心食用，Kyle則飢餓地吃著。
如果能在家裡吃我煮的那該有多好！我忍住癡傻念頭，將盤裡的麵一口口吃完，便捻起線穿進針孔，將Kyle帶來的破褲子一針一線密密地縫著……
Kyle低沉的聲音迴盪耳邊，我不斷提醒自己保持笑容，聽他訴說各種荒誕的生活。曾經我們走在前頭，之後攜著他一同行走，而今見他飛奔於前，只能儘量尊重。
窗外陽光仍然，汽機車一輛輛行走路上，陌生的路卻有似曾相識的彎轉……褲子補好，Kyle的牛排也吃完了！附餐紅茶如水一般。
當麋鹿帶走平安夜
三人走出餐廳，正午氣溫仍寒，Kyle高出我一個頭，翹起的頭髮讓他看起來比H還高。他領我們到他學校，海水依然環繞，放眼望去，隨處皆是他平日俯仰所見──磚樓、榕樹，及那或緩或陡的斜坡。記得第一次帶Kyle前來面試，他故作輕鬆，我們亦刻意表現不在乎，嘴裡雖說平常心而心底緊張不已，汗水頻頻濕透我們必須鬆放的手心。
路迂曲，想像Kyle平日騎著機車橫衝直撞，內心又泛起一層層皺褶。一方宿舍四人蟄居，Kyle的座位靠窗，上回替他擦洗的窗戶覆滿灰塵，窗外那叫不出名的高挺樹木凋落黃葉，Kyle口中四季如春的南方喔，終究也有季節轉換！
捷運線來回，串串地名傳響，再次登車遊行都會，至凱旋世貿站下車，步行往赴夢時代廣場。條條馬路如河交會，行道樹撐展著綠意，望前走，彷如走進記憶長廊……
走進百貨廣場，一輛高大馬車棲停大廳，雪白底色裝飾著鮮紅與黛綠，耶誕歌聲環繞耳際……
「今天是平安夜呢！」銅鈴敲響，似聞馴鹿拉著雪橇踩過原野……不禁想起Kyle出生那年的耶誕節，Orlando家中特別溫馨，一盞盞彩光點亮，喜悅與希望讓內心暖熱了起來，而後他繞著耶誕樹奔跑，身形隨著樹頂銀亮的星愈來愈高……
兩旁櫥窗展示各種衣飾，年輕的色彩、款式琳瑯滿目。
「有沒有喜歡的？」
Kyle看似喜歡卻不好意思說要，客氣神情讓人挺不習慣。他色彩敏銳度高，尤其偏好藍與黃，我們流目便只看這兩種顏色──漸層方格，鮮豔的連帽棉T，三雙眼睛積極地找尋，H屬意溫暖厚外套，我則挑選Kyle可能喜歡的上衣……銅鈴錚錚鏦鏦愈響愈急，H與我共著一身紅袍，扮演起聖誕老公公的角色，佳節輕快的樂音，終因時光溜逝漸地沉重！
人潮洶湧，無處好好享用一頓豐盛的耶誕大餐，只得隨意找家快餐店，三人並坐長條桌前，Kyle夾在我和H中間，彷似他當年坐在高腳椅上的情景。咖哩炸豬排加焗烤薯條，還有Kyle最喜歡的提拉米蘇，我將薯條一次次挾進他盤裡，他乖乖地吃著，不似之前在家總有許多意見。
鈴聲又響，麋鹿等在門口，搭上接駁車，於夜氛流動中轉乘捷運。三人屈膝並坐，看車外不同站名陸續接替，Kyle須於美麗島站下車再轉車回學校──「拜拜！」他張開五指揮了揮手，便走出車外。車速太快，來不及讓我們多看他一眼。
我和H沉默一會兒，繼續找尋話題交談。
步下捷運，H牽著我行往高鐵站，手扶梯上升，腦前不禁浮現當年公婆疾疾奔走、轉機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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