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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塗鴉慾】 非得把耳朵割下來不可
◎侯俊明
我是個啞巴。
是因為我太常獨自畫畫，缺乏與人溝通，造成語言能力退化？還是因為要以沉默不語反抗父親？不講話久了，就真的講不出話來了。
「我不知道，你當藝術家也可以這麼光采。」
這是父親往生前跟我講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是一句讚賞之中隱含歉意的一句話。
但我當啞巴太久了，以至於一時之間也無法接上什麼話。
我心裡想的是，我也不知道呀，爸爸。
我也不知道當藝術家可以是光采的。
高中的時候，我最崇拜梵谷了，也喜歡孟克，畫畫的時候，總會把自己想像成一個殉道者，要精神錯亂地過悲慘的日子。好像要畫畫就非得把耳朵割下來不可。
後來我成為一個美術系的學生，每次到西門町看午夜場電影，散場後，看到流浪漢以紙箱為家，寒風中瑟縮在騎樓下，我總要心驚，怕這就是自己往後的人生了。
父親總是說，若要當藝術家就要睡土腳。
沒錯，當我三十歲創作《搜神記》的時候，有時工作晚了，太累了沒力氣再騎車回蘆洲，就在南京東路借來的工作室地上鋪了報紙，真的就睡在地上了。
工作室的前身是畫廊空間，為了展示效果，窗戶都封死了，空氣流動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我印版畫的油墨和溶劑等有毒氣體會往下沉滯，所以睡工作室地板上，等於就是毒殺自己。做完《搜神記》，也毀了身體。但《搜神記》成了我的代表作。
我得感謝父親，他幫我創造了學畫的環境。隔壁住的是老畫家的妹妹，我總喜歡往他們家跑，在他們家畫畫。國小二年級，父親為了從遠方的朴子鎮上請來老師教我畫畫，還特地召集了村子的小朋友，湊成了一個畫畫班。老師教我認識了畢卡索。在有為者亦若是的激勵下，我熱切地投入繪畫。
雖然我長大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是沒有才氣的，不是個畫畫的料，但我依然在每個階段認為自己是最棒的，所以，就「敝帚自珍」的嚴重性來說，我還挺適合當藝術家的。
可是當初栽培我畫畫的父親卻在我高中選組時反對我投考美術系。
父親說，「你喜歡畫畫，念建築系也是一樣在畫畫。」
從此，我就變成了一個啞巴。但，是一個會發光的啞巴。●
■本專欄每週一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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