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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五年級
名家奏鳴曲-2
〈史前生活〉◎賴香吟
所謂五年級，以幾年幾班來標示出生年月的說法，我是在九七年的辦公室雜談裡學來的。
這個標示法，用於閑聊的確頗為方便，不過我以為這只是朋友間的小把戲。沒想不過幾年，這詞迅速蔓延，創造了一個流行語。
最熱的時候，從網路到影視媒體，從藝文出版到百貨零售，無不攀用這名號做過些活動。大抵訴諸成長經驗裡關於教育、衣著、音樂、讀書、戀愛、遊戲以至零食種種紀念物，召喚集體記憶，藉此塑造世代特色。我因身處繁華多已錯過的後段班，諸多記憶和其他同學對不太上，對這個詞一直不能感到衷情。不過，這陣子，眼看這個詞即將落入被操作殆盡的窘境，反倒有些感觸，特別看最為炒作推手的媒體如今磨刀霍霍，全然事不關己態度，擺出一副對五年級做結論的姿態，格外感到狂歡後的現實淒涼。
若真有五年級這個世代，要感謝不少耐心十足、翻箱倒櫃的作者，抓住了多數人心上稍縱即逝的印象，不斷放送那些可以在雜談裡引起高潮的共通話題，而製造了一種懷舊的氛圍，以及權力。看在前世代眼裡，這懷舊未免來得太早，就像現今流行音樂的偶像年齡愈來愈往下探底。五年級的確如此自戀，如此無聊焦慮於自己的世代定位，但是，相對地，恐怕也從來沒有一個世代，從青澀到垂熟，暴露得如此徹底。
關於一個人， 從二十歲走到四十歲，不同階段的蒙昧、理想、頓挫、世故、算計、悲憤、狡詐之種種，眼前除了書報雜誌，廣播電視亦隨時有談話節目，不斷分享著、揭露著五年級生從戀愛到結婚，從結婚到離婚，從貧窮到發達，從頂客到育兒，從休戚與共的宿友到資源爭奪的勁敵，從昔日對坐吸菸到現在一起約了練瑜伽太極；遠至影星政界，近至日常朋友，從公共領域到私人生活，處處可見五年級的楚門秀：鉅細靡遺、腥羶不忌。
我常對這略顯霸道的五年級標籤感到不耐煩，宛如大賣場成箱成打促銷的經驗談，味道也讓人發膩。可行至近日我卻開始同情這個主攻消費也被消費的族群。
這代人經歷了什麼？失去了什麼？用什麼方式來懷舊？具有多少能力來支付購買記憶的代價？這些問題想來未必只因浪漫作祟，現象背後怎麼說恐怕還安置著一套互相謀利的商業策略，這是面對供給過剩、經濟衰退、時局紛擾的生產側（其操盤要角正是五年級？）所做出來的突圍：發明新產品，創生新的消費群。
於此，情緒與經驗，最好如同沐浴乳洗髮精，分類複製成大眾消費品，且這難說不會是二十一世紀最長銷的產品。我們走過不同的世代就像逛購大賣場不同的櫃架，把購物車裝滿，開車回家，大都會裡的洞穴生活。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傾聽，自由發言，大量陳述，但滿足度卻可能愈來愈疲乏，青春杳杳，比不上讀一本林懷民的《蟬》。
所謂人生如戲，我們的現實生活，發展到了一個無論就設備面或需求面都要欣賞楚門秀的階段。五年級不過是演了第一場。這戲台既已搭起，不同場次，不同劇碼，總有其他人接棒演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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