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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奏鳴曲
〈酷兒時光〉◎陳雪
上星期在MSN上有個很久不見的朋友突然叫我，「妳下星期有空嗎？」他問我。「怎麼了？有什麼事嗎？」我問他。「有件很棒的事要告訴妳。」他回答。（當然所有對話都在MSN上以文字進行）「妳可以現在就告訴我嗎？」我問。
「妳聽到會瘋掉的！」他繼續說。我不能不承認我有好奇，「妳記得王小華嗎？」他說。以前我們常去一家咖啡館，王小華就是那家店的老闆。「這事跟她有關係嗎？」我又問。「有。」他說。我開始揣想搞不好他們兩個人戀愛了，不過就算如此也跟我無關，「那跟我有關嗎？」我問他。「當然有，不然幹嘛要跟妳講？」他回答。
這兩年來我不曾與他見面，過去曾有一段時間受到他許多照顧，也常一起去喝酒，後來因為一點誤會就疏遠了，但他一定要跟我當面講，我也不好再拒絕，就這樣，我們約好這個星期一見面。
那天下著雨，我跟他到約定的咖啡館見面，許久不見的他在一家證券公司工作，剪短了頭髮穿著襯衫打領帶提著公事包，已經不是兩年前愛喝酒抽菸的頹廢模樣。「到底什麼事這麼神祕？」我一邊狼吞虎嚥吃著遲來的晚餐，一邊翻著他給我的雜誌《女人要有錢》，他慢條斯理拿出一大疊影印的文件，手機響了好幾次他都沒接，「你跟王小華怎樣？談戀愛嗎？」我問他，「不是那回事啦！妳怎麼盡想這種的。」他終於接了一通電話，掛掉電話後他神情嚴肅地跟我說：「想不想賺大錢？」那時我就知道慘了。
原來他在做直銷。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開始用滔滔不絕地告訴我他跟王小華研究出來的「半年賺一億元計畫」，內容實在太過複雜，我有點記不得了，總之就是購買產品超過多少之後可以分紅，你的下線將會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繁衍出去，並且用倍數成長地為妳帶來多少多少驚人的利潤，他飛快地敲打著計算機，把數字秀給我看，「妳看，很嚇人吧！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哇！我都快算不清楚了。」我絕對不是對做直銷有意見，我也知道這個朋友絕對沒有要騙我的意思，只是，那場面實在太詭異了，我記得以往我們總是在小酒館裡一根接一根抽菸，每次喝醉了他就會開始唱老歌，這人花錢沒什麼概念，但是對朋友很大方，我還差點就跟他一起到尼泊爾旅行（後來當然是因為我沒錢而取消）。我的念頭才轉到這裡，他彷彿有感應似地接著說：「還記得上次約好一起去尼泊爾，結果妳沒錢可以去嗎？」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跟著我做，明年我們就可以一起去環遊世界。」我一直都沒有打斷他的介紹跟說明，因為找不到適當的切入點，也因為我覺得很尷尬，認識我超過兩天的人都知道我對賺錢沒興趣，也知道我最怕跟人推銷東西，我想他若不是漫天撒網把認識的人都找出來講了一輪，再不然就是無計可施所以找到我，但我恐怕自己不但會讓他失望，還讓他浪費了一個小時唇舌。
我搞不清楚那些數字是怎樣變出來的，也不懂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跑來找我加入他的計畫，把所有台詞都講完之後他突然問我：「妳最近過得怎樣？還在寫小說啊！」我說：「對啊！剛寫完一本書。」「老是沒錢感覺很不好吧！」他說。
我突然想起以前有次他喝醉了突然對我說：「等我有錢了我就照顧你一輩子，讓你愛寫什麼就寫什麼。」其實我們根本也不是情侶。
「我覺得還好啦！」我說。
後來我推說晚上還有稿子要寫要先回家了，他送我去搭公車，那時外面雨下得好大，「妳想清楚就打電話給我。要照顧自己啊！我要去領貨了，我還得送貨去給客戶呢！」他揉揉我的頭髮，然後也沒拿傘就從公車站牌跑回那棟大樓。我想著，他正在追求他的夢想，而我在追求我的，我們大概都是會被當做有點秀斗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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