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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我的石頭記

2015/04/08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小草菇 圖◎阿力金吉兒

這天早上讀我的朋友夏苗的手作專欄,讀到其中一段的時候,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我知道夏苗並非她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什麼都不鳥。我見過她溫柔的一面,當她在我面前聊起貓咪的時候。但我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這麼幽默。她說:「有位朋友收了很多石頭,她告訴我石頭是活的,會說話的,每一塊石頭都有一個訊息要傳達,有一定的使命。當時聽她那麼說,心裡嘀咕著,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衛斯理看得太多。」

接下來的這一段――「不過,我雖不像這位朋友那樣,對石頭的感覺那麼強烈,但我還是相信石頭是有生命的。很多人去到海邊,喜歡把好看的石頭和貝殼帶回家,這一點我是極度不認同的。人家好端端地,待在它原來的地方,怎麼可以一句喜歡就把人家帶回來啊?更不該的是,拿回家以後,順手丟一旁,不知何年何月得以重見天日。我想,如果石頭會說話,它第一句就是要申訴你的無良。」——讓我記憶深處的一件往事浮現在腦海上。我曾經從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生前在核電廠附近開墾的花園撿了一塊石頭回家。

精神上的綠洲

德瑞克.賈曼,我心愛的英國導演,生於1942年,卒於1994年,享年五十二歲。在他病逝的前一年,他接受英國BBC的訪問,節目主持人Jeremy Isaacs問他:「你希望我們記得你的一些什麼?」彼時我的偶像已經知道自己非常靠近死亡,他說:「我希望我可以徹徹底底消失。」次年2月19日,我的偶像因為愛滋併發症逝世。二十一年就這麼過去了,但這朵英國影壇的奇葩還沒有萎落。至少,我並沒有把他忘掉。

偶然還會想起他的最後一部作品《藍》。整部電影七十九分鐘,從頭到尾,銀幕上只有一片深藍,藍得你沒有辦法不沉溺其中。不是標新立異,而是失明以後的心境的真實反映。1992年8月10日,德瑞克.賈曼開始漸漸失去視力,但他看得很開:「不要緊,我會永遠記得藍天的顏色。」語氣是平靜的,字裡行間卻鋪墊著他對生命的不捨。他從失聰的貝多芬身上得到啟發,覺得自己即使失明也可以繼續拍片。這就是《藍》的由來。

一度十分迷戀某些電影,雖然這些電影致力表現的,是人,不是風景,然而它們取景的所在,後來都成了我的朝聖地。例如德瑞克.賈曼的《花園》。這部電影是在英國肯特郡的Dungeness拍攝的,那是一片看似鳥不生蛋的荒瘠海邊。1986年的某個春日午後,德瑞克.賈曼偕同同性戀人HB還有我另一個偶像Tilda Swinton,三人驅車前往被喻為The Garden of England的肯特郡,並在Dungeness造訪當地的古老燈塔時,目光遠遠對上了路邊一間小木屋。德瑞克.賈曼心想:「如果有人出售這間小木屋的話,我會買下來。」走近一看,小木屋前掛著「出售」的告示牌。

同年年尾,德瑞克.賈曼獲悉自己罹患愛滋。

不久,他便遷居Dungeness,在這間小木屋住了下來,開墾起自己的花園,在花園裡種植了許多,難以想像可以在這樣一片土地上生存的植物,廢物利用海邊撿回來的石頭、貝殼、蟹爪、浮木和廢棄的鐵器,一個遙遠而神祕的伊甸園漸漸形成。這個花園,對他而言,不僅只是地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綠洲,跟不遠處的核電廠形成令人悚然省思的荒誕對照。德瑞克.賈曼這個特立獨行的英國導演、畫家、詩人兼捍衛同志權益的先鋒,其實也是一個綠手指。「我應該成為一個園丁,」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

就在他接受BBC的訪問之後不久,我第一次去倫敦探望老朋友,那時候我尚未知道德瑞克.賈曼的存在,這座絕無僅有的島嶼還在我的觀影地圖以外。1996年舊地重遊,德瑞克.賈曼已經病逝。2000年我在倫敦貓了整整一個冬天,老朋友答應跟我一起去尋訪德瑞克.賈曼的花園,我也忘了後來為什麼沒有成行。2008年第四次造訪倫敦,此行的重點是我的偶像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演唱會,但我仍然念念不忘德瑞克.賈曼的花園。先一年才讀過他的《慢慢微笑》,印象猶深。這是他的最後一本日記,裡面記錄了他生命中最後的時光,瑣碎但動人――人生最耐人尋味的,往往也就是這些日常吧?這次一定要去那裡走走,我對自己這麼說。

路途比我想像中遙遠,兜兜轉轉,從倫敦查令十字火車站出發,抵達Ashford International之後,搭巴士到Romney這個小鎮,然後再轉巴士到Dungeness。我和同行的老朋友站在路邊小站等開往Dungeness的巴士的時候,遇見了我們的引路天使和她罹患阿玆海默症的丈夫。我們的引路天使聽見我們的目的地是德瑞克.賈曼的花園,不禁會心微笑:「我們是他的鄰居。」接下來還有更令人神往的這句:「德瑞克.賈曼尚在人間的時候,我們常常看見他和HB在海邊散步。」

沒有人是孤島

我已經不記得我們的引路天使叫做什麼名字了,但我仍然記得她說,Dungeness的房子都沒有地址,但每一間都有名字,郵差送信的時候,根據的就是這些名字。德瑞克.賈曼的小木屋叫做景盼舍(Prospect Cottage)。窗框是黃色的,黃得令人聯想起梵谷。木牆是黑色的,其中一面鑲嵌著John Donne――「沒有人是孤島」這句名言就是出自這個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之手――為愛妻而寫的情詩〈日出〉:「愛,全都一樣,不分季節,不分天氣,不分時、日、月……」

如今物是人非,留下來的,只有我對德瑞克.賈曼的思念,以及HB對他的依戀――他仍然守著他們的小屋,以及他們的花園。我原以為德瑞克.賈曼的故居已經人去樓空,所以當我繞到屋後,瞥見HB站在廚房一邊喝茶或是咖啡一邊翻看報紙的時候,先是詫異,然後是欣慰,感動,抱歉。欣慰,因為HB還在。感動,因為他還守著兩人曾經一起生活的小屋和花園。抱歉,因為我不經意打擾了他。

我想起了德瑞克.賈曼記錄在日記裡的這個那個。德瑞克.賈曼獲悉自己罹患愛滋之後,HB對他說:「我輸血給你,我的血液可以消滅一切。而且,我覺得這很浪漫。」德瑞克.賈曼生前一直希望,將來HB可以葬在他的身邊。他說:「應該有三塊墓地――我希望HB在我去世之後再戀愛一次。」在時間的荒原上,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他遇見他,從此兩人一直留在彼此身邊。那年德瑞克.賈曼五十歲,HB二十七歲。德瑞克.賈曼說:「我們有些人很慢,但值得等待。」夏天的冷風迎面吹來,兩人一起散步,他想:「我們還在這裡,就是最好的奇蹟。」HB對他說:「別擔心,我會照顧你。」德瑞克.賈曼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不必說。此時此地,語言顯得如此多餘。兩人一起默默眺望椋鳥在蒼茫的暮色中盤旋。

我在他們的花園裡撿到一塊石頭,形狀像一顆心,握在手裡,可以感覺到它的溫暖――它曬了整個下午的太陽。我直起腰來,張望遙遠的海平線,想像這對忘年戀人在海邊一起散步的身影。後來我把這塊石頭帶了回家,擱在書桌上,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常常,在我整理弄亂了的心房時,我都會不自覺地,伸手把它握在掌心,而它,每次都把我拉回當下。但我覺得它愈發沉默而喑啞,心裡總是十分抱歉。它只有在原來的地方,才是它自己。當初帶它回來,只是為了把它當做我對那趟旅行的紀念,以及我對德瑞克.賈曼,這個英國影壇與同志圈的綠手指的,懷念,和,感念――每次把它握在掌心,這塊石頭都會溫柔地提醒我,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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