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十月

◎翁禎翊

十月的黃昏就是灰色的了。夏日終於遠遠離去，不會再回頭，不會像九月一樣，偶爾有波鋒面來，陰陰雨雨一陣，一、兩天又四處是過剩的陽光。十月只能倚靠穿過校園、沉沉的鐘聲界定出傍晚，放學了，我跨上腳踏車，掠過漸散的人、將枯的樹，安穩的轉速裡，腦中一直是這樣的句子：教室外頭是死心塌地的灰，而且還有點冷。

真的是死心塌地，關於那段日子，我實在想不到什麼更貼切的形容詞了。進入大學第二年，散漫的生活過慣了，真難想像自己在高三的時候能夠耐住無聊、沒有二心，安安分分地與書本廝守，長長久久地與誘惑對抗。我在想，當時我們徹底占有的一樓教室，時間應該是被阻隔在外的吧。所以我們在裡面坐睡笑哭、考試念書背單字，卻毫無漫長的感受，也暫時沒有再丟失掉任何一點點青春。離開後還可以在新的學校、新的地方大把虛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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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頭把時間放回去，與記憶對齊……十月在高三那年，或許是一個最尷尬的節點了，盛夏燦爛遠去，桌上的複習講義漸漸有了畫記、有了摺痕，暑期輔導時我們從《爽報》剪下、貼在教室布告欄當做女神膜拜的「最萌榜首」，不再在每天下午按時散發迷人的金光。漂亮姊姊褪色，有一天灰撲撲的風灌進教室，單薄的她就成飄散的紙屑。我們都離玩得最瘋最狂的那一年已經一個夏天。而升學考試不近又不遠，還有一整個冬天的距離。

後路已無可回顧，前途仍茫茫未知。

時間的交界，將要成年的我們只能走著、走著。在每一個午後5點鐘暫時離開與世隔絕的教室與校園，穿過一個又一個十字路口，一起吃頓足以抵抗生活一切艱難、苦悶，但卻又簡單的晚餐。灰色的黃昏因川流車潮而微微亮著。我好想知道那段光景的我們，走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都在聊些什麼啊。一大群男生，剃了平頭的、關掉臉書的、與戀人不再連絡的……在不前不後、無所特別的十月。可是努力想，怎麼也沒個下落，淨只記得一些瑣碎的枝微末節：吃當歸冬粉一定叫上一盤沙魚煙，小碟子裡醬油膏和芥末濃稠地和著，一群人沾著、分著吃完；在水餃店點完餐，總會有人自動幫大家盛滿醬料，醬油滴入幾滴香油，撒上蒜末，老舊的電視正準時播出「烏龍派出所」。

還有一次，在新開的麻辣鴨血店，老闆娘似乎沒有經驗，一個人手忙腳亂地，發了一人一個紙碗，就叫我們自己去湯鍋邊盛滿。湯鍋竟是放在窄小的二樓閣樓，最裡面的位置，沒有人看顧，一群大男生不敢置信地舀著，每一匙都好不踏實。突然，老闆娘又朝樓上大喊：「可以幫阿姨外送一下到對面嗎？」

真照辦了，還得到一碗虱目魚湯做為答謝。

後來那天，我們幾乎是一路大笑走回教室晚自習的。穿過涼風，那畫面，那笑聲那蓬鬆的衣衫，是不是很飄逸呢。十一月就要來了。我和男孩們只是披上外套，卻不知道往後的自己再也不會這麼容易滿足，而且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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