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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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3之1 - 鍾旻瑞/煙火

2016/07/03 06:00

圖◎阿尼默

◎鍾旻瑞 圖◎阿尼默

我的母親懷我的時候,因為賀爾蒙改變的緣故,長高了三公分,她一直確信青春期後還能夠發育,是因為我將成長的能量傳遞了給她,就像是她自己製造的生命,帶來了非她所該擁有的東西。或許那能量真的非常強,我自胚胎時期就是一個高個子,發育永遠都比正常的狀態要再快上一、兩週,當我出生時,我的身高(但那時我還不會站立,所以或許應該叫做身長)甚至比一般嬰兒的平均值要多了十公分。

據我母親所說,除了身高以外,我各種行為發展也都比其他嬰兒要快上不少,當其他人的父母親都還在期待他們的孩子開口叫媽媽時,我已經模模糊糊地在學著電視上的人說話。在人還沒意識到自己會變老之前,成長的快速是好事,我的進度超前也都還在合理的範圍內,沒有人會懷疑我是否繼承了前世的記憶。大人就只是把我當成一個營養好且早慧的小孩子來看待,他們會摸摸我的臉,說這孩子看起來真聰明。所有在年幼時擁有一雙發光眼睛的小孩都會聽到這樣的讚美,他們從此得到成就感,更用力地去眨他們的眼睛,更頻繁地哭泣,以淚水來濕潤他們的眼球,最後卻因為過度使用而將眼睛弄得混濁了。

我擁有的並不只是一雙漂亮眼睛而已,我是真的早慧而聰明,因此我並不在乎是否被大人稱讚,我用我所習慣的方式看這個世界,累了就閉上眼睛做一場結構完整的夢。那保存了我眼睛的明亮,直到今日都還有人為之著迷。

我從來沒有比同年齡的孩子要來得矮小過,我在讀幼稚園時,我的母親假日偶爾會帶我去附近的大公園,她不是真的帶我去玩耍,因為我並沒有在這過程中得到任何快樂,她所做的只是穿上最貴最新的衣服,牽著我的手散步。她會跟公園裡的太太聊天,慢慢將話題引導至我身上,然後請她們猜我幾歲。公布解答時,所有人當然都不相信我的年紀還沒老到她們所以為的那樣,我的母親會繼續接下去說我日常的小故事,那些故事背後真正的目的都是在透露我有多聰明。

我看到那些太太們的表情,她們會先看看我,再看看我母親,然後她們看向一個很遠的地方,年幼的我並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但我成長以後想起這件事,我總覺得我的母親如果不是一個家庭主婦,必會是一個很好的政客或是小說家,她知道如何去操縱那些奸巧的話術,她將壞的事情拋棄,將好的保留下來,並且去蕪存菁,讓它變得比一般的好事更好。

我們家並沒有像我母親說的或是其他人想像的那樣幸福。事實上,我成長的過程中並沒有感受到多麼強烈的快樂,我並不清楚我父親的職業究竟是什麼,他的收入不會讓我們為了金錢煩惱,但也沒有辦法過得多奢侈,所以應該不是從事什麼壞事。我的母親熱愛帶我們去拍全家福沙龍照,但我們的感情並不像照片裡顯示的那樣親密,我父親是個相當冷靜,甚至可說是冷漠的人,我從小到大沒有聽過他對我或我母親說過愛,大部分時間我們家人都是各自在做各自的事。

虛榮的藝術就是將現有的事物膨脹出它不該有的價值。拿我母親的衣櫃為例,裡頭並沒有幾件那樣的高級衣服,但如果她每次與那些公園的主婦見面時都穿著那些衣服,她們便會完全高估我母親衣櫃的內容物。我母親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同樣的邏輯,將成衣店的衣服塞進衣櫃裡,將名牌衣服在適當的時機穿在身上。

耳濡目染之下,我也繼承了我母親的興趣,我將那圓滑的技術發揮得更高明些,我的母親充其量只是在偶然假日的一個公園裡獲得虛榮感而已,而我卻是以此建構我整個人生。我上了小學,除了將作業寫得工整,學校裡的種種潛規定一下子就被我摸透了,我對師長極有禮貌,上課時也不吵不鬧。我變成了班上的模範生,時常被指派擔任幹部,同時間我也小心翼翼地維繫我和朋友間的關係,不讓他們覺得我是個驕傲的人。

五年級時,有一次體育課打躲避球,一顆球被擊出了場外,我追出去撿球,有一個男生為了攔截滾過的球跌倒了,趴在我的面前,我沒有將他扶起來,而是自然地跨過他的身體,繼續向前追球。當我將球撿回來時,他從地上爬起來,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憤怒,他臉紅得像是一個警示燈,他對我吼說,「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跨過我呢?你不知道跨過別人會讓他變矮嗎?你長得高就很了不起嗎?你真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人!」我愣在原地,他問了我三個問題,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那都是我從來沒有思考過的事,但是我想他所下的結論是對的,我或許真的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人,因為看著他的樣子我竟然一點情緒也沒有。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即便我和同學之間的關係維繫得再好,那都只是表面而已,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消除他們心中對我真正的感覺。後來再長大一點,我才將這一切看得更清楚,我被他們貼上某種標籤,他們表面上和我是好朋友,但在心底更裡面的地方他們卻沒有將我看做是和他們一樣的人。我一開始對這件事感到氣餒,但後來又覺得慶幸,慶幸的就是那「表面」,無論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他們都維持了表面的和平,我也就不需要往更深處看去。

我的求學過程非常順利,我考上好高中、好大學的好科系,真的就是這麼簡單,可以一句話帶過。老實說,我根本搞不清楚我是怎麼辦到的,我只是沒有碰到什麼無法應付的困難,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並不真的了解書裡面的內容在說什麼,只是非常理解考卷的邏輯,知道什麼時候要填什麼答案才是對的。

父母親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他們對我所做的管教就是在更多的場合炫耀我的學業成績。我的身高在青春期以後和眾人的差距拉得更大了,我在十七歲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比我高的人,這反而讓我有點困擾,我從此輕易地變成眾人的目光焦點。大家總是會說,真好真好,長這麼高、這麼會念書,好像身高跟會念書這兩件事有什麼連結似的。

然而我真的在意這些事嗎?不,我想我並不在意,我不需要朋友,我也不必從師長的讚賞中得到成就感,做一個好孩子的意義就只是「方便」而已,當我不小心做錯事情,大家會因為我犯錯的頻率很低而輕鬆地原諒我,有什麼好處要分配時,我也會成為優先名單。我想除我之外誰又有這麼強烈的榮譽感去追求這些事呢?大家不也都只是想要迴避掉麻煩,並且得到好處。

因為在課業上沒有負擔,所以我有更多的時間去追求課堂以外的事物。雙腿之間細細的陰毛標示著青春期的到來,性欲在腦中像是孵化的小蟲那樣攒動。我依然記得那種感覺,我的陰莖好像隨時都維持在完全興奮和有點興奮之間,沒有疲軟的狀態。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上班族女人將鑰匙插進門裡,就足以讓我編造出一整套潮濕的故事。

青春期剛開始時,大部分時間,我的手都在自己的褲子裡,到了後來,我的手就移到了女孩子的制服上衣和裙子。我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有了幾個失敗的經驗後,我摸索出什麼話能讓她們開心,以及什麼話能讓她們分手時不那麼不開心。

每個女孩子我都問她們一樣的問題:「為什麼妳會如此愛我呢?」

她們默契十足地說出相同的答案:「因為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而且你非常高,你的身高讓我能在擁抱時,聽見你的心跳。」

我沒有聽過自己的心跳,所以我也不知道那聲音有什麼特別令人著迷的地方,不過有幾次,在結束做愛後,我會趴在女孩子溫軟的乳房上,試著聽聽看她們的心跳。然而我只覺得非常吵,人的心跳完全不是規律的,它會在吸氣的時候變快,吐氣的時候變慢,好像假日的早晨突然有誰用不整齊的節奏敲著門一樣令人煩躁。

大學畢業後,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父母每個月也還在持續給我錢,沒有立即的經濟壓力,所以沒有馬上去找工作或繼續升學。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房間,雖然不大,一個人住卻相當寬敞,而且還有小小的廚房,可以自己煮東西來吃。房租雖然不便宜,不過那也從來不是我考慮的事情。

我獨自住在那小小的房間裡面,以幾乎每日相同的作息過著生活,讀書、運動,偶爾出門看看電影。我所需要做的只要在真正的「缺乏」到來之前,想好之後要幹嘛就好了,沒有任何壓力,因為「缺乏」離我非常遙遠。

我過著這樣的生活差不多兩個月,有一天早上,我的門鈴突然響了。打開門,一個有著混血長相的女生站在那裡,講著英文,她說她廁所的水龍頭壞了,需要有人為她修理。我一頭霧水地說:「妳怎麼會來找我呢?我看起來像是水電工嗎?」她說:「聽起來很荒謬,但是,你是這棟公寓裡身高最高的人,所以我想你是唯一會講英文的人。」

我們都笑了,聽起來很荒謬,但是,我的確是這棟公寓裡面唯一會講英文的人。我打電話給水電工,為她解決了她的問題。但處理完她的麻煩之後,她卻更頻繁地來到我的房間,她同我一樣鎮日無所事事,不是讀書就是看電影,她把這些行程搬進我的房間,總是輕輕巧巧地帶著一本書前來,我們兩個就各自在自己的角落裡面做自己的事,好像她是我養的貓。過了一陣子,她甚至搬進了我家。(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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