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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校園物語 我的學生阿倫
邱寶福
班親會進行到一半，一位遲到的家長羞赧地對我欠身後，在教室前排的最邊邊坐下，儘管我倆無暇作初次見面的自我介紹，但我一眼就確定了她是阿倫的媽媽，五官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同的是，一個在位子上安安靜靜地坐著聆聽；一個上課如坐針氈，常常把課堂上的秩序搞得翻天覆地，一發不可收拾。
假設阿倫是商品，而我是客訴中心總機，那麼我每天都會接到無數通的客訴電話，客訴者包括各科任課老師、學生、學生家長。美術老師抱怨：「美術教室潔白的牆壁被阿倫給塗成了七彩霓紅。」體育老師斥責：「排球被阿倫一腳踢到牆外，還差點上了隔音牆外的高速公路，是想讓我上報紙頭條嗎？」音樂老師陳情：「音樂教室的直笛都被分屍成三段，調好音的琴絃統統都被阿倫給鬆開。」至於其他學科老師則口徑一致地炮轟：「阿倫的作業一直缺交，不知道記了幾支警告了，也不見改善。」
阿倫的母親在班親會結束後，刻意等到最後一個才走，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聽我吐了這些苦水，眼眶泛淚，語帶哽咽地跟我說抱歉，然後從包包內緩緩拿出一張醫師診斷書，「這孩子從小就有過動症，小學都有在吃藥，聽說這藥吃久了對身體不好，上國中就讓他停藥了，沒想到給老師帶來了這麼多困擾，真的很抱歉。」接著阿倫的媽媽娓娓道來：小學的時候阿倫在班上被老師體罰、羞辱，被班上其他同學排擠，甚至有家長嗆聲要阿倫轉校的這些陳年舊事，我這才明白，比起阿倫的母親，我每天接這些客訴電話的困擾根本不算什麼。
對阿倫來說，與其在辦公室靜坐、背書或罰站，他寧願去跑十圈操場或利用中午作勞動服務以償還他所積欠的這些大大小小的人情債。他像電視廣告裡那個金頂電池寶寶，渾身是勁，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三年來的下課時間，阿倫似乎都跟我綁在一起，直到發生那件事情，我才鬆手放他離開。
班上男同學惡作劇，將某位女同學的布偶偷偷放進阿倫的書包，女生不知所以，打了阿倫一個耳光，阿倫回了一拳，女生的鼻子毀了，我忙著收拾殘局，過了幾天，早自修檢查作業，阿倫又謊稱沒帶，我餘怒未消，新仇又起，大聲斥責了幾句，阿倫一拳朝我揮了過來……。
我知道阿倫情緒失控，閃過右勾拳後，我按住他的雙手，將阿倫的身體壓在地上，他操著流利的台語口音問候我家長輩，雙腳不停地往我身上招呼，最後除了在我黑色的薄外套留下幾個鞋印之外，身體倒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在心裡頭留了幾道傷口，隱隱作痛。
去年，班上又來了一個過動的身心障礙生，父親主動拿藥給我說：「上課若不能控制，會發出怪聲音的話，就給他吃一顆。」只要是藥物，不管是否成癮，對身體一定都會產生某種程度的副作用，這是學校在某次反毒宣導，講師最後的結論，因為很重要，他說了不只三次，這句話我一直牢記在心。
特教老師常常跟我抱怨：「小惠上課都會發出怪聲音，有沒有按時給她吃藥？」我想起了阿倫的母親和講師的三令五申，回說：「吃了，吃了。」但那些藥靜靜地躺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裡面，一顆也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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