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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偉
清晨不到五點，賴伶從值勤室床上彈起。她望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打了個噴嚏、起身喝杯溫開水，甩一甩發脹的腦袋，準備著裝上班。
幾個小時前，一位女學生腹部絞痛求助。女學生平日相依為命的外婆行動不便，無法前來照料。賴伶權充母親在急診室安撫痛得眼角迸淚的學生，所幸診斷結果只是便秘，虛驚一場。走出急診室，廣袤無垠的天穹掛著一輪明月，彷彿隔著毛玻璃的月光映著薄霧，蟲鳴蛙啼，伴隨清風送來陣陣不知名的花香，讓她精神為之一振。安頓好學生後，回寢室準備打個盹，卻錯過了睏頭只能半夢半醒。
六點半，她準時早點名，叮嚀住宿生出門在外，務必小心照顧自己。說時遲那時快，砰！一位癲癇學生無預警發作，直挺挺往前一跌，嘴角冒著血泡，全身不停抽搐。她鎮靜地保護好傷患頭部，火速呼叫救護車。救護人員苦笑說，「賴教官，怎麼又見面啦！」
是啊，自軍旅轉換跑道投入校園服務學生，這句話最常在急診室與派出所聽到；歲月隨著四季更迭流逝，她也從少女變成少婦。回想第一次上軍訓課，學生反應冷淡、噓聲四起，隨時要給她來個下馬威。下課鐘醫響，幾乎用逃跑的速度躲進洗手間裡流淚，課間的場景全在午夜夢迴幻化成殭屍張牙舞爪。
所幸軍事訓練強化了她的韌性，掌握學生特質後，她精簡課程內容，結合時事與案例，誘發學生參與討論，讓課程緊湊有趣。她發現有效的教學，不僅可以傳授國防知識，更能加強輔導學生的力道；孩子們跟她逐漸熱絡，卻也逗得她哭笑不得。當年滿心歡喜分享結婚喜訊時，男學生揶揄她：「蛤，教官妳那麼兇怎麼可能交得到男朋友？」「對啊！誰敢娶恰查某？」七嘴八舌挖苦的隔天，卻收到一束新鮮的捧花與寫滿祝福的卡片。雖然卡片最後附帶聲明：「教官，為了這束花，我們把園藝科盛開的鮮花剪光了。」
有一回午休巡查，冷不防和學生在樓梯間轉角撞個正著，男孩恰好掏出香菸，吃驚之餘卻故作鎮定地把菸遞給她：「教官，我剛剛撿到一包菸，正要送去失物招領。」
「該不會剛好也撿到打火機吧？」
「對耶！真的…好巧。」
賴伶用力拍了他的後腦袋，故意板起臉說：「以後下課，陪我一起巡視校園。」儘管學生百般不願意，半推半就之下也走遍校園每個角落，聊了一學期。這個從小被父母遺棄，原本選擇過一天算一天的孩子，畢業後決定從軍，重新找到人生定位。當學生身著簇新整齊的軍服，首次休假就趕回學校探望賴伶的那一刻，她肯定曾為他付出的時間與精神都是值得的。
她滿意生活、熱愛工作，利用課餘時間進修心理輔導學分，既能服務師生，也讓親子關係更順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從來不能親自接送小孩上放學；只能利用非值班的假日，為孩子準備早餐聊作補償。她安慰自己，在學校照顧別人孩子，其他學校也有人做一樣的事。
學生們建立了一個Line群組「依賴」，臉書上也有專屬彼此的粉絲專頁，作為平日與學生溝通管道與心情分享的平台。長期觀察發現，青少年的偏差行為有跡可循，但難免也有突發事件考驗著臨場反應。在校園裡，軍訓教官不僅要扮演「曲突徙薪」的角色，更要有「焦頭爛額」的覺悟。
如今，教官退出校園卻成既定政策，賴伶覺得既無奈又遺憾。就像是草地裡讓大雨逼到柏油路上的蚯蚓，不管往哪個方向爬都難逃被曬乾的命運。她很清楚現實中沒有不可取代的人，也沒有非誰不可的事。只是把教官當祭品，以為獻祭就可以解決教育現場千瘡百孔的問題，那也太看得起這些築構校園安全的小螺絲釘了。
忙了一天，她呵欠連連，寧可放空的腦袋也不願意裝下這些紛紛擾擾。只要還留在校園的一天，她仍會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珍惜與學生相處的時刻。校園不是工廠，辦教育更不是做生意，堅持選擇教育下一代為志業的初衷，才能無怨無悔地走完這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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