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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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晚秋

2006/11/23 06:00

◎金星我 譯◎薛舟、徐麗紅 圖◎吳孟芸

自從童年時代手握木劍開始,他就很少遇見旗鼓相當的對手了。他能準確看出對手的漏洞,並且隱藏起自己的破綻。於是等到真劍在手,他也就不懼怕劍尖輕揚怒視前方了。飽滿而凌厲的劍刃彷彿穿透身體又直刺而出的樹枝,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異物感。他如此強大,以至於沒有任何對手。然而愈是強大無匹,包裹他的外殼也就愈堅固。

母親常常生病。每當季節變換,每當花粉飛揚,每當雨雪霏霏,母親就會變著花樣生病。她手捧心口猛烈咳嗽;她終日以淚洗面,涕泗橫流;她的熱病甚至捂熱了蕎麥枕頭。所有的病都被母親統稱為懷鄉病。母親總是思念「渴望停留的地方」,而不是「此刻停留的地方」。他討厭母親這樣的習慣。總是頭朝故鄉睡眠的母親愈來愈害怕自己的兒子了,就像恐懼懷鄉病。為了不讓人說成是沒有根基的野孩子,他只能獨自變得堅強挺拔,儘管沒有任何支撐。於是就在不知不覺之間,他與手中之劍融為一體了。

刀劍是為了裁割世界,但是在此之前,刀劍首先要保護自身。

如果劍與劍遭遇,必然有火光迸射。青凜凜的火光閃爍於生死境界,寒氣逼人。即使以刃止刃,卻也無可奈何地被刺中了。時間流逝,記憶如割。一句無心的話語,一個無心的眼神,足以將心靈粉碎。

每當戰爭結束,先前拔出的寶劍重新插回鞘中,文弩會突然感到疼痛。儘管他的劍比任何人都更快捷更銳利,儘管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傷痕,但是他的心卻在滴血。因為孤獨。因為寂寞。因為他最輕蔑的感情的浪費,以及他平生拒不承認的徒勞而虛偽的感傷。

文弩不僅精通詩文,而且在戰場上更是勇猛無敵,從不退縮。

他愛兵如子,就像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安撫每一個歸依者,於是名聲刺天,郎徒們紛紛為之前驅,竭盡忠誠,不惜戰死沙場。文弩是天下偉丈夫。花郎道的士氣從此開花結果,能夠成為統一三韓之中樞的宰相、忠臣、良將,以及奮勇的兵士紛紛湧現。

但是,正在步入不惑之年的文弩卻在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身陷迷惑,從未醉酒失態的他竟然生出了酒癖。曾幾何時,文弩獨自踏進烈火燒過的房間,突然感覺恍惚不能自持。沒有裝飾的牆壁,悽涼的空氣,世界如此遼闊,然而孤獨的證據卻遍布周圍。他伸展因練劍而生出老繭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茶桌。灰塵就像客人如約而至,堆積成孤獨的時間的厚度。

突然間,文弩潸潸落淚,就像簌簌的鼻血。為了悼念戰死的將士,文弩曾在八關會(譯注:一種國家性的祭祀儀式)上失聲痛哭竟達七天七夜,然而他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而哭。難道血與淚,真是性質迥異的液體嗎?驀然回首,他感覺自己所見、所聞和所經歷的一切都恍若夢寐了。

看著放聲痛哭的陌生的男子漢,文弩泣不成聲。虎背熊腰的男子漢,哭聲深沉而綿長,猶如堅苦卓絕的歲月。如果群山悲鳴,也會發出同樣的聲音。如果是人跡罕至的山谷,卻也只能如祕密般珍藏,縱有音聲也只能是祕而不宣的暗泣。

美室看見了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歲月的流逝不能阻擋,孤獨卻愈積愈深。釋迦牟尼的頓悟,孔子和許多聖人的教誨,終究指向如此簡明的真理。即便是創造了豐功偉業的英雄豪傑,生命總有消磨殆盡的日子。人都是孱弱的造物,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直到死亡相逼,也只能徒勞地渴求微不足道的慰藉。

當時,美室正在密謀廢黜真智王,暗中摸索著拉攏文弩的辦法。美室深深知道,如果將來有所企圖,文弩必將起到重要作用。

文弩之用,不在今日今時。財貨不能讓他低頭,名譽不能讓他彎腰,對於如此頑固之人,最有效的辦法究竟是什麼呢?如果不能強行制服,那就只能讓他自己知難而退。無知者的魯莽絕對不能戰勝閱歷豐富者的自信。美室在腦海深處勾畫出緻密的計畫,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世宗與文弩出征歸來,美室不動聲色地談起了允宮的改嫁。

「銅輪太子已經死了五年,然而允宮一直傾注心血撫養允實公主,做著守節的青孀寡婦。已故銅輪太子的岳父真宗殿君想要收養允宮,可是垂垂老者照顧蓓蕾初綻的妙齡女子,是否有些不合人倫天理呢?應該趕快給她找個伴侶,以便遵循陰陽之道,難道不是嗎?」「宮主所言極是。那麼,關於允宮的伴侶,您已經想好了嗎?」「我聽說殿君手下的花郎文弩,長期以來過著獨身生活,這是真的嗎?」「的確如此,本來我也正擔心孤身一人的文弩呢。」「文弩,文弩……雖說跟我的妹妹允宮很般配,只是地位太低了。」美室陰險地道出了開場白,假裝並不知道文弩反對自己,然而她早已確信,再也沒有像自己的姑表妹允宮這樣適合文弩的女人了。允宮不僅能夠心無雜念地安慰文弩的孤獨,而且還能阻止他向著冥頑不化的深淵繼續墮落。

果然,允宮做出了美室想要的回答。

「如果人好,何必去管什麼官位高低呢?能夠體察奴婢可憐的處境,奴婢已經感激不盡了。」不脛而走,瞬息千里的唯有人言。

允宮的話輾轉傳到文弩的耳朵,文弩斷定這是個清明而寡欲的女人,於是深深感動。文弩原以為女人都像美室,妖氣氤氳,甜蜜而又危險,如果是襟懷坦蕩的女人,生則同床,死則同穴,為之奉獻終生又有何不可。另外,還有許多人從旁提醒,充當軍師。既是文弩的副弟,又與允宮有著叔伯關係的祕寶郎更是頻繁來往於兩邊,極力促成他們的婚事。

祕寶和薛原同時向花郎徒學習唱歌與吹笛,才華雖然不及薛原郎,但是祕寶苦心向文弩學習劍術,終於成為最傑出的部屬,盡心輔佐文弩。祕寶在十八歲時曾得到小妾柳枝,兩人之間的緣分非常奇異。

柳枝雖然身為女子,卻精通劍術。她身分卑賤,終日顛沛流離,漂泊如萍,後來糾集亂徒,引發了騷亂。朝廷屢屢派兵征剿,然而柳枝和她的亂徒們卻很難被平叛。正在雙方膠著之時,祕寶突然率兵奇襲了柳枝的巢穴。

亂徒們雖然粗野而殘暴,畢竟只是未經訓練的烏合之眾。祕寶身先士卒,奮勇衝鋒,首先打亂了亂徒們的陣腳,隨後挺進柳枝坐鎮的洞窟。祕寶焚燒肋骨,讓濃煙飄進洞中。披著人皮的狼們忍受不了毒辣的濃煙,連聲咳嗽,紛紛逃出洞外。只有亂徒們的領袖柳枝遲遲沒有露面,好像已經被嗆死了。祕寶熄滅篝火,朝著洞中高喊:「我乃神國花郎祕寶!爾等胡作非為,竟敢驚動大王聖駕,並且讓百姓不得安生,朝廷豈能坐視不管?快快走出洞穴,認罪伏法吧!如果自己出來,我可以免你死罪!」柳枝聞言大怒,不僅沒有出洞,反而飽含怨恨地答道:「我的弟兄們已經死於花郎徒的刀下,難道我會忍辱偷生,爬出去向你投降嗎?快放火吧!我寧願被火燒死,也不會為了乞求活命而背棄信義!」「我的武器不是刀槍,而是佛祖的慈悲心腸!就算你們是擾亂國家的暴徒,我又豈能隨隨便便奪走你們的生命?你的手下被我的刀背擊倒,現在只是暫時昏厥而已。如果不信你就親自出來看看吧!」突然間,洞窟裡的黑暗因為短暫的躊躇而搖盪。片刻之後,柳枝終於露面了。她身穿獸皮製成的衣服,儘管披頭散髮,臉上煤灰斑駁,然而那雙充滿恐懼和疑惑的大眼睛卻極具誘惑力。

柳枝和祕寶的目光在空中遭遇了,彷彿展開了激烈的交鋒。然而這場無聲的決戰最後以祕寶的勝利而告終。柳枝自幼父母雙亡,過著野草般的粗礪生活,長大之後也就成了冒失鬼,然而就在她與祕寶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羞愧。猶如靈光乍現,又好似電閃雷鳴,柳枝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女人的事實。

「真的……沒有傷害我的兄弟?」柳枝的聲音頓時變得軟弱,早已沒有了囂張氣焰。

「你舀水澆澆看。他們肯定能起來。」祕寶話音剛落,那些中刀倒地的亂徒們便摸著脖子和腰,三三兩兩地站了起來。因為是以刀背準確命中要害,所以他們只是暫時昏厥而已,並非真的死亡。柳枝突然感覺渾身無力,不由得跌坐在地。於是,祕寶郎便活捉了柳枝。

後來,市井街巷間傳言紛紜,儘管祕寶郎武藝超群,卻沒有直接征服柳枝,而是胸懷大志的美貌女傑柳枝仰慕祕寶郎的高風亮節,主動投誠。柳枝保證不再引發暴亂為害國家,於是祕寶答應釋放所有的亂徒。但是,柳枝卻不肯獨自離開,懇請追隨祕寶郎。柳枝如同野草,粗暴而狠毒,然而思慕男人的心卻與其他女人絕無二致。面對前來征伐自己的少年將軍,她屈膝跪倒,聲聲哀訴。

「我願追隨你,哪怕前面是死亡,也不願逃往別處將你忘記,哪怕這樣可以生存。請接受我吧。如果能與你共度此生,即使賤妾的身分,我也不會拒絕!」愛情由此而來。正當人們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或者垂頭喪氣不再有所期待之時,愛情來了,並且粗暴地咬住了生命的咽喉,就像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的伏兵。只要活著,愛情就會來。 ●


作者簡介

金星我,女,韓籍作家,1969年生於江原道江陵,畢業於延世大學國語國文系。1993年在《實踐文學》雜誌發表中篇小說《門外的風聲》,從此登上文壇。著有長篇小說、散文集等多部。2005年,長篇小說《美室》獲得韓國國內第一屆世界文學獎,本文為《美室》一書精采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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