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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技窮之鬼

2007/02/12 06:00

◎簡隆全

最近在《閱微草堂筆記》裡讀到一些不怕鬼的趣聞,覺得頗有意思,可以加以申論一番,故先摘引於下:

「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入,薄如夾紙。入室後,漸開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髮吐舌。曹笑曰:『猶是髮,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況無首耶!』鬼技窮,倏然滅。及歸途再宿,夜半門隙又蠕動,甫露其首,輒唾曰:『又此敗興物耶!』竟不入。」

鬼乃敗興物?

這則短文有一些值得注意之處,首先是詳細描寫鬼物變形及施技的過程:「蠕蠕入」三字雙聲疊韻,唯調性由揚轉抑,不只描繪蟲行扭擺的動態,也模擬出陰魂潛入的聲響,緩慢而細碎,十分精簡傳神。接著是人鬼隔空對陣的細節,雖精銳盡出,然亦申申如有君子之風。交手數回後,鬼不能勝,即知難而退,並無拖沓無賴痕跡。在這過程中,單見鬼這一方使出渾身解數,意欲折人於尺寸之外,猶如魔術表演,吞火取物,有無幻變,若觀者驚駭眩惑,便能予取予求,攫人精魄;反之,則無所施力,可謂詐術盡矣!其實,推而廣之,上自宗教信仰、宇宙洪荒,下至人事興感、文藝著述,凡有玄奇神異不可解者,皆類於此。臨事不亂,見怪不怪,誰也莫可奈何。

觀者的冷淡反應是另一值得注目之處。當然,曹生之不以為異,或者有其不得已的隱衷。有一則相似的故事對此有近一步的描述:

「入夜,果燈下見形,陰慘之氣,砭人肌骨。一巨鬼怒叱曰:『汝果不畏耶?』某應曰:『然!』遂作種種惡狀。良久,又問曰:『仍不畏耶?』又應曰:『然!』鬼色稍和,曰:『吾意不必定驅汝,怪汝大言耳。汝但言一畏字,吾即去矣。』某怒曰:「實不畏汝,安可詐言畏?任汝所為可矣!」鬼言之再四,某終不答。鬼乃太息曰:『吾住此三十餘年,從未見強項似汝者。如此蠢物,豈可與同居!』奄然滅矣。

或咎之曰:『畏鬼者常情,非辱也。謬答以畏,可息事寧人。彼此相激,伊於胡底乎?』某曰:『道力深者以定靜驅魔,吾非其人也。以氣凌之,則氣盛而鬼不逼;稍有遷就,則氣餒而鬼乘之矣。……』」

臨危鎮定,是為了不使趁虛而入;冷淡應之,正是以氣相凌的具體表現,未必全然不為所動。而鬼物婉言相勸,但求一「畏」字,身段不可謂不柔軟,策略不可謂不迂迴。對照看之後的惱羞成怒,更顯突梯的趣味。只是觀者不動聲色,置若罔聞,確實令人心沮,更何況採取的竟是「猶是髮,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的粗略鑑賞心態,以為日光下了無新事,懶於察別析異,便遽下「無足觀」的定論,痛擊修練經年的表演,委實是「敗興」的「蠢物」。

這裡頭有「對牛彈琴」的感歎氣氛,特別耐人尋味。李賀〈秋來〉詩:「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題寒素。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發的便是同樣的牢騷。差別只在民意的普及率上:若有幸得到聲望支持,則詆毀者畢竟靦腆膽怯,知所節制;若不幸普遍遭致冷落,則「非議者常情,非辱也」,更是情何以堪。

行經美國城鎮,會發現墓園常與民宅比鄰共居,有些甚至就在鬧區左近,猝然相遇頗令人怏怏不快,心想:美國人果真毫不芥蒂?范榛說:「原則上,美國人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如果有的話,也只是怕罷了,並不真的信。」對我們中國人而言,鬼神是相對的,若沒有鬼,神似乎也就沒有多大的存在必要,然而偏偏美國人又勤於上教堂,且凡事必歸諸於天主意志,幾乎給人迷信的觀感。

沒有鬼魂如何對照神靈?

沒有鬼的世界,神靈是寂寞的,缺乏對照且難以伸展,於是只好讓撒旦去墮落,去誘惑,去掀起是非善惡的糾紛(不過,教徒在這方面的判定倒是十分明快——只需遵循上帝和神職人員的指示便可)。另外,不信鬼的美國人看重歐洲早已過時的萬聖節,把它弄得盛大熱鬧,其中曲折也頗堪玩味。

由此可以聯想出:對於過於強項,堅持「眼見為是」的人,神祕主義無法發揮其影響力,為求尊嚴及自保,只好訴諸恐嚇。確實,「怕」並不能和「信」畫成等號,只能說是「寧可信其有」的權宜之計,反正眼前並無損失,緊要關頭一念成佛,甚是便利,何樂不為?況且還有人早在兩千年前便預約代罪!

宗教有這樣強制性的能耐,可以抽象地提出具體的獎懲辦法,使人將信將疑慎重關注。其餘較為溫和派的唯心論調,則無異鏡花水月,不堪一擊——既拿不出動人的誘因,也使不出恫喝的手段,自然乏人問津。文學所以今之涼涼,也可從中尋出線索。勉強鼓吹張揚,只怕更顯出日暮途窮的窘迫。

最近寫作備嘗艱辛,甫一動筆,便急著趕緊結束。循著既定的大綱連串下來,居然也走得心驚肉跳,心下一片空白,彷彿真沒什麼可寫的。可惜卻又不是,幾個腹案成形已久,該寫什麼,或期望寫出什麼,都早有了底,偏偏思路蹇澀,好像蒙上一層幛幕,出現隔膜,愈想愈是心焦,愈刻畫便愈暗沉模糊,明明發現偏離了,卻無力收攏導正,彷彿身不由己。

如何脫離寫作的鬼域

一路奔波流離,發現沿途景物果真陌生,和原先想的全然不同,想是走丟了,仔細尋思,卻又不記得有過岔路。咬牙抵赴終點,回頭一望,什麼也沒有,荒草掩天,斜徑都迷,便更發慌起來。試過幾個辦法都未見其效,寬解一個難處,便生另一苦惱,離合千變,只能徒呼負負。「筆記」裡頭還有一篇人鬼相搏的記載,其困境和我體會的差不多。既然本文已鬼話連篇,便多抄錄一段也無妨:

「嫗(鬼)知為所毀棄,遽大忿怒,折一木枝奮擊僕(人)。僕徒手與搏,覺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虛鬆,似蓮房之瓤。指所摳處,輒破裂;然放手即長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斷水。」

我懷疑自己寫作時過於分心,想得太多太瑣細,以至於壓力太大,太黏滯,無法推展開來。於是乾脆決定先停筆一陣子再說,息心靜慮,也許會得到鬆綁機會,讓寫作暫時脫離鬼域。怕自己書空咄咄,更怕無人能識尋章雕句的苦心。鬼之所以為鬼,文藝之所以為文藝,似乎還是要一些大驚小怪才行罷!有苦悶,有招搖,也期望反響——然而,這幾乎是這許多篇故事中鬼物的共同慨歎了。人們對於粗心的膽量,何以如此寬容,甚至欽服呢?這實在是人類文明未脫野蠻的象徵,令人萬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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