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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廖偉棠/烈火中並存的天使與魔鬼

2018/08/01 06:00

圖◎阿尼默

◎廖偉棠 圖◎阿尼默

詩是一種經驗的熔煉,對自我對世界皆如是。陶淵明和杜甫率領的入世詩學,自經驗而入,到超驗而出,把平凡人的生活奪胎換骨,帶到存在之可能性的彼岸中,這一妙招,意外地在20世紀中以降的美國當代詩得到呼應。

我們可以在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1883- 1963)那裡看到對塵世微事的最大尊重,可以在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1926- 1997)那裡看到對亂世的酣暢投身,可以在紐約派詩人那裡看到城市如何繼卡爾.桑德堡(Carl August Sandburg,1878- 1967)之後,以更自由的身段成為主角,可以在自白派那裡看到對自己幽暗面的裸裎而得以進入人性的深淵。

在這些豐盛的創造上面,20世紀後半葉的美國詩人有了更多進入詩與現實的法門。當然這一方面造就不少學院派詩人,或者稱之為大學寫作班詩人,他們熟練地使用場景營造、小敘事結構、克制的結尾昇華等技巧,製作出一批批面目相似的人生小感悟詩歌,不少也流行過,但最終要從這批詩人中脫穎而出的,必須有極其疼痛的人生經驗和語言冒險才可以。

傑克.紀伯特(Jack Gilbert,1925-2012)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並且以中年作品《烈火》一躍進入大師的行列。這部作品滿足了以上兩個突變的要求,一是人生疼痛,詩人的妻子野上美智子之死好像使他自己也死亡一次然後重生;二是隨之而來的詩之語言進入沉著痛快、從心所欲的階段,不忘法度卻處處衝逸出法度,短詩尤其奇崛,語盡處驟然而止――彷彿人生本身。

與亡妻書向來是詩歌最深情,也是最沉重的,古有元稹〈遣悲懷〉組詩、納蘭性德〈金縷曲〉等悼亡詞,今有日本高村光太郎《智惠子抄》、英國泰特.休斯《生日信札》,均是風格各異的經典。傑克.紀伯特更接近泰特.休斯,雖然他沒有一個自殺的詩人妻子,也沒有背上負心惡名,他卻從旁人眼裡也許穩定溫柔的婚姻生活中窺伺命運之凶險,不憚之而言說之,得以認識兩人的命運。

人世固難,努力啟齒――這是我對他最大的認同。愛、婚姻,固然是甜蜜的囚籠,但如何可以徒然站在一旁旁觀?這是詩集名為「烈火」的玄機所在,西方基督教傳統中,烈火與地獄有關,與女巫、異教徒、叛教者以至聖徒、殉道者等等的受難都有關。詩人把自己、自己與美智子的生活、美智子死後的世界均推進這抽象的烈火裡,接受其熔煉,也接受火舌之舔舐,彷彿當中另有安慰。

展示這一矛盾的詩,最典型的是這首〈贈馬〉(陳育虹譯):

他住在不毛之地,死氣沉沉的四鄰

無足輕重的國家,從來沒住址

但魔鬼還是找到他,殺了他太太

毀了他的婚姻。他在各處出書

愈寫愈俗,愈順,愈廢

魔鬼帶給他朋友的消息,一個個垮了

病了或沒道理的憂鬱;給他看

老電影的美女相片,十六呎高的

美女臉頰發光望著男孩

在黑暗裡漸漸成熟;給他看

美女近照,說她們如何歲月不侵

活得多起勁;然後魔鬼把一切

統統收回。魔鬼的目的就是用收回一切

來傷害來拖垮我們,讓我們明白一切

美好的都會逐漸萎縮變形

但魔鬼也讓我們在帕瑞齊亞山上

吃烤羊,讓我們迷迷糊糊

跌了生平第一跤,居然就跌進帕拉迪歐

月光下的建築。也許因為不夠專業

我想,也許因為這些女人或這些

全心體會女人的男人,這魔鬼

還是不情不願地愛著我們;因為我們

從樹和火車引擎得到領悟,在炎熱的

七月午後嗅著野草,提升了自己

讀畢全詩,我恍然大悟,也許他才是那位可愛的魔鬼,不但對人生,即便對於詩的讀者,也是殘酷又有愛。他的詩固然有自白詩那種極其私人體驗的一面,但又有面向公共經驗――也就是所謂「都是可憐的人間」(周作人與魯迅絕交書)的一面,讓我們在語言的火刑中驚心動魄之餘,竟然也像卡夫卡一樣,「用一隻手撥開籠罩著你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隻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成為「在你的有生之年,你已經死了,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中的一員。

當然,經驗之歌,能保留多少天真?這是這種經驗的誠摯程度的保證。像傑克.紀伯特這種美國中產階級出身的標準詩人,本來很難期待其天真和迷狂,然而難得的是他在對語言的咀嚼中漸漸回復一個天真者的任性。也許這是美智子之死留給他的禮物:「孤獨」所致。君子慎獨,在這裡不是謹慎的意思,而是審慎地在孤獨中檢視自己的意思,檢視之後不變得勢利刻薄,反而放開率然,這就是天真之力。

魔鬼本來就是天使所變成的,天真的經驗魔鬼,在始作俑者密爾頓《失樂園》和威廉.布萊克《天真與經驗之歌》我們都有所領教其魅力。在這樣一種強大的父輩陰影下,傑克.紀伯特採用了各種方法開拓自己的詩歌疆土,其中之一就是《失樂園》那樣的故事新編。他對但丁和奧菲斯的故事新編極有意義,〈但丁跳舞――給吉安娜.季曼悌〉、〈尋找尤莉迪希〉和〈夜之歌,晝之歌〉這三首傑作,涉及詩人往往同時兼有失愛者的雙重身分,這身分在古今千年的跨度中的轉移與不變的痛苦,傑克.紀伯特舉重若輕,竟然處理得教人莞爾,莞爾又垂淚。

失去貝德麗采的但丁、失去尤莉迪希的奧菲斯,都有失去美智子的傑克.紀伯特的自況在,女性引領詩人上升也引領他回首凝視地獄,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成為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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