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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奇書奇人大會串
◎文‧攝影／鍾芳玲
年初返台才一個月，等不及過舊曆年，在眾人的不諒解聲中，我又匆匆趕回美國。無論親友如何抱怨、年夜飯如何誘人，都難以讓我缺席在美國加州舉行的國際古書展。
美國古書商協會（Antiquarian Booksellers’ Association of America）每年2月分都會輪流在加州的舊金山（奇數年）與洛杉磯（偶數年）輪流舉辦一個大型國際古書展，參展者都是國際古書商聯盟的會員。來自世界各地的古書商，無不帶著他們的珍奇寶貝到場展示販售。今年正好是奇數年，書展在我寄居的舊金山舉行，豈有不參加的道理？事實上，自從1999年起，我就不曾錯過在舊金山所舉辦的這個盛會。
趣味盎然古書展
一般熟知的書展，大多是販賣給普羅大眾閱讀的新書，而古書展的商品是具蒐藏價值的絕版書、插畫、海報、藏書票之類的印刷品，或者是手稿、信件，甚至一些與書相關的物品。從一開始湊熱鬧，到現在稍稍懂得看門道，我總是對古書展興致盎然。理由無他，在這裡你可以接觸到精采的藏書與一流的書商，聽到不少古書業的軼事或八卦，三天的展期無疑是奇書、奇人、奇聞的大會串。
今年2月14日到16日的舊金山古書展約有250個單位參展，其中包括了許多國際知名的書商，例如來自英國倫敦的「夸瑞奇古書店」（Bernard Quaritch Rare Books）、「麥格斯兄弟古書店」（Maggs Bros Rare Books）。這兩家老店都有超過150年的歷史、都有買賣古騰堡聖經（西方第一部活字印刷的書，全世界僅存四十餘冊）的輝煌紀錄，長久以來一直是提供大西洋兩岸珍本書的貨源地。美國的摩根圖書館與杭庭頓圖書館內的諸多珍本書籍都是來自這兩家店。夸瑞奇古書店在2004年時由一位新加坡的金融家所收購，這家被視為英國最大的古書店因為落入亞裔人士的手中而曾經在業界引起一陣議論。至於受到不少歐洲皇室御用的麥格斯兄弟古書店，現在仍由第四代家族持續經營。
麥格斯兄弟古書店在此次書展陳列上的一座木刻版立雕，最讓我印象深刻。木刻版的造型是由一連串弧形的葉片組合，中間刻有一個W的字母，上方的圖案則有一個捧著書的孩子，旁邊圍著三個拿刀的男人，這個別致的木刻是我心儀的英國藝術家兼字體大師艾瑞克．紀爾（Eric Gill）1929年替一本書的插畫所作，由於實在太美了，所以後來的藏家把這塊版豎立在一個黑色的木質底座上，成了一個獨特的雕像。這個木刻雕像雖才約25公分長，但是定價卻高達7千4百美元。
傳奇蒐書人佳士汀
由於地緣之便，參展的書商多半來自美國，其中不乏大有來頭者，佳士汀．徐樂（Justin G. Schiller）就是其一。每個行業都有極少數早慧的天才，佳士汀當屬藏書界的個例。1956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特藏部為了紀念童話《奧茲國的偉大巫師》（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中文譯本通常譯為《綠野仙蹤》）的作者法蘭克．邦姆（L. Frank Baum）的百年冥誕，特別舉辦了一次邦姆作品展，其中不少展品來自一位年僅13歲的稚齡蒐藏家，他就是佳士汀。次年，他又創辦了「奧茲粉絲俱樂部」（The Wizard of Oz Fan Club）、出版期刊，這個當初只有十來位會員的小型俱樂部，如今已成了擁有數千人的國際性組織。由於自小就與古舊書商打交道，16歲還出了本目錄兜售自己的蒐藏，佳士汀24歲即已成為國際古書商的一員。他35歲時把近五百件與邦姆及奧茲國相關的絕版印刷品拿到市場拍賣，每件都被搶購，據稱日後同類型的拍賣，質與量再也沒有超過佳士汀那批精采的蒐藏。
現今六十餘歲的佳士汀已是大西洋兩岸的童書權威，他手上擁有許多知名童話（畫）家的作品，在他的書展攤位上可看到彼得兔童話系列創造者碧翠絲．波特（Beatrix Potter）親手所繪的彼得兔原稿。此外，還有以繪本《野獸國》（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成為當代最受歡迎的插畫家摩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的畫作與限量印刷品。桑達克多數的作品都已經捐給圖書館典藏，但佳士汀憑著與他是多年好友的私交，總能拿到一些令其他書商眼紅的稀有寶貝。
除了專精西方童書，佳士汀近十年的經營方向還延伸到東方的主題。幾年前我在書展上結識佳士汀，一開始是因為被他攤位上所掛的巨幅毛澤東織錦像與裝訂精美的首版《毛語錄》給吸引。毛澤東已經離世三十載，功過依然難以蓋棺論定，也許是他的光環尚未消失、也許是受到美國普普藝術家安迪．沃荷（Andy Warhol）把他和賈桂琳．甘迺迪、瑪麗蓮．夢露等名人的肖像製成時髦版畫的影響，一些與毛澤東生前有關的宣傳品（包括圖像、文字、雕塑、徽章、玩具等）竟成了不少人的蒐藏對象。在西方，佳士汀應該算是擁有最多此類物件的書商。只不過童書與毛宣傳品宛如天使與魔鬼兩個極端的組合，到底佳士汀怎麼會對後者產生興趣，我得等到下回與他碰面時，再仔細盤問他。
讓書在時間中流浪
一般不懂得洋文的東方人，對多數西方古書展上的書或許會覺得陌生，只能看看裝訂、印刷，但是書展上不時也會出現中文、日文的絕版書。例如這次在一個書攤上，幾個斗大的中文字「中華民國郵政輿圖」占據了一本書的封面，要我不注意都難。這本標價二千多美元的厚重書冊，內有巨細靡遺的郵政地圖，是中華民國25年交通部郵政總局所印的第四版，前幾頁附了書籍編撰前後期交通部長朱家驊、俞飛鵬的序，以及汪兆銘（汪精衛）的題詞。據書攤主人大衛．柏格曼（David Bergman）表示，他是從德國柏林買到此書，真不知道此書先前是如何流入柏林、又曾經過多少人的手？
古書展上可以看到如巴掌或拇指般尺寸的袖珍迷你書，也有大到百公分長寬的巨型書。來自南加州聖塔莫尼卡（Santa Monica）的書商艾瑞克．可萊（Eric Chaim Kline）向來以擁有許多造形特異的奇書著稱，艾瑞克在書展上就陳列了兩冊大小強烈對比的《可蘭經》。一冊不到四公分長、兩公分寬的袖珍《可蘭經》，其中六頁含細緻的金漆彩繪，製作於18世紀的土耳其鄂圖曼帝國。另一冊水牛皮裝訂的巨型《可蘭經》，出自150年前的印尼，約120公分長、80公分寬，一百來頁全是手工抄寫的經文，輔以鮮豔的彩色圖案，這兩本宛如藝術品的書冊，定價分別為1萬2千與6萬美元。
價格數萬、數十萬美元的昂貴書籍在古書展上雖非比比皆是，但數千、數百美元的書卻觸目可及，畢竟租一個最小的攤位就要約三千美元，如果不賣些高價書，實在很難回收成本。有些荷包不甚充裕的藏家朋友在書展上就對我直抱怨，看到一些想要的書，卻沒有財力買下，實在是椎心之痛喲！也許是因為多數古書展上的書籍價格，對我根本就是天文數字般遙遠，我反而甚少興起占有的欲望，能夠花三天時間一次欣賞個過癮，就已經讓我開心得不得了，對於我而言，如此宴饗就是我的年夜飯、壓歲錢。「愛，並不一定要擁有」是我面對珍貴古書時的恆常心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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