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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陽子仍在房間
◎王若瑜
滂沱大雨中躲進書屋，像自雜沓的難民營倉皇出奔，跨越邊界；又像一艘紙船，一路甩著微雨挺進了浮蕩書海。
大阪的最後一日，不巧冬雨來襲。我仔細遮罩身上背負的相機，匆匆投入人滿為患的書店。店裡，門口翻著雜誌的日本大叔，帶著婆娑的目光，讀我一身潮信，彷彿想藉以判讀出外頭雨勢那樣地注滿評估。
空氣略帶濕意，荒木經惟的新書《東京人生》受潮捲起一小角。我盯著書衣想起電影《東京日和》中的那場雨。山中健行的攝影師夫婦，在雨水歡快降落的瞬間以趾頭飛奔於大石之上，輕聲哼起了土耳其進行曲，柔荑起伏如濤，交織出那瘋狂與甜美的一瞬，愛情的音階竟超越了倫常，比琴音更激昂。
而彼刻在我腦中重曝的，便是荒木經惟與妻子陽子的故事。
被譽為日本城市情欲風景窺視者的荒木，1940年出生於東京，大學畢業後隨即獲得攝影界殊榮「太陽獎」的肯定。在與妻子陽子結婚後，出版的第一本攝影處女作，即是以蜜月旅行為主題拍攝的《感傷的旅程》。在陽子過世之前，她一直是荒木鏡頭前最美的模特兒、最好的朋友、最真摯的愛人。
也因陽子集合眾多角色於一身，因此她的過世，帶給荒木的，便不僅是失去一個妻子的落寞。91年陽子辭世數月之後，荒木舉辦了一個名為「空景」的個展，他說：「陽子讓我知道什麼是寫真。」
很長一段日子裡，荒木經惟鏡頭下的畫面，只能是天空。
我翻著《東京人生》裡橫跨十餘年的黑白圖片，心底想著，攝影歸根究底是一場必然的記憶分娩吧。否則光線所誕產的，除了歲月的輪廓，怎麼還有令人驚喜交加的畫面、不堪回首的陣痛？
最初的得以顯影。然而定格的，便永為真實嗎？
相紙將時間凝止於那永恆不變的一點，但按下快門的瞬間，也就註下了這樣一種宿命：被攝者將永遠孤獨地被留在畫面裡頭。畫面外，在在轉動的，便是與她無關的故事了。
荒木日後拍攝了一系列以情色為題的照片，其中不乏真假難辨的戀愛鬧劇。他已然走出生命的暗房。
唯有陽子，依舊以一種鮮明的方式，如同《東京日和》裡攝影師的對窗凝望：「我感覺陽子仍在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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