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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馮平／酒
圖◎阿力金吉兒
◎馮平 圖◎阿力金吉兒
圖◎阿力金吉兒
有一朋友知道我也喝酒，表示詫異，又問：「酒有什麼好？」我回答他，酒使人放鬆。
領略酒有這個好處的時候，我都已經過了三十。換言之，三十歲之前，我的確滴酒不沾。或者說，我視酒如惡。酒池肉林，燈紅酒綠，酗酒成疾，甚至酒駕肇事，統統是形象惡劣的事跡。即或如此，我從小就常被派去做一件事，幫父親買酒。冰涼的瓶裝的台灣啤酒。
巷口正對面有一間麵舖，兼賣菸酒糖果雜貨，我從父親那裡領了錢去買啤酒的時候，就順便打賞自己買了一盒森永牛奶糖。三十元去，一毛錢不回，父親知道了也不說什麼。
那時候，酒對我而言，只是大人的飲料。這個飲料使父親的臉色醺紅，語言含混，但可以使他伴著電視，消磨一段時間。
知道父親喜歡喝酒，一日不可無酒，我就想到父親節的時候，送他一對啤酒杯。至今我仍記得，那是我從一本精美型錄上看到的禮品，形狀像一支直立的茄子，上頭有我後來才認識的拉夫．勞倫馬球（Ralph Lauren）的騎士圖案。我興奮地期待那一天到來，結果父親一見禮物，面色平平，近乎冷淡，什麼也不說就任酒杯擱置一邊，閒棄多年。
那是我第一次送父親禮物，也是最後一次，就發生在我十歲左右的日子，此後他沒有從我身上再得任何一件東西，直至他在我二十六歲的時候猝然過世，離開我們。
他過世前幾年，已經戒菸戒賭，但是仍會喝酒。我都不知是誰去幫他買酒，只知我偶爾回家，上樓看他，他就一個人坐在客廳，面對著電視，喝紅了臉，或者喝醉了垂頭盹睡。晚年他已沒有本錢可以出外揮霍，他日日在家像是廣告上所推薦的好男人，不想這時兒女們有的外宿，有的結婚，有的早出晚歸，連母親也熱衷於佛學舍的活動，獨留他一人去找晚飯吃，吃完了就坐在家裡，慢慢地喝著酒。
客廳的白日光燈並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照在他那麼癯瘠的、孤單的身體上，這幅畫面烙印於我的心版上。
有日，我終於也喝酒了，是受日本電影的影響，記得是在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中看見男人們下班以後，就必往酒館裡去喝一杯。他們坐在吧檯邊，向女老闆點了酒，然後用力扯鬆領帶，喝下第一口酒的樣子，悄悄打動了我。那時我已經來到新大陸，工作的壓力和疲困使我只有一個念想，喝一杯酒吧。
是吧，酒使人放鬆，使人快活。
暮色四合，夕陽餘暉漸去，我回到住所煮了晚飯，打開電視，送進一片DVD，就也打開一瓶啤酒，坐在沙發上喝起來。酒入舌胃，微甘微酸有氣味，慢慢使我有了微醺鬆快的感覺。我無妻無子，只有一隻貓蹭跳到我的身上來，但許多時候，她也狠心棄我不理。
白日光燈照在室內，我一個人看著電視，常常有那麼一瞬間，就想起了父親。我彷彿走進了那幅烙印於我心版上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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