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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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陳淑瑤/目部 - 2之1

2022/02/11 05:30

圖◎唐壽南

◎陳淑瑤 圖◎唐壽南

一支嗩吶串著牛聲馬喉直直逼過來,鬧熱滾滾,大家都爬起了,剩她還坐在那,她知道沒她的事情。

護士的手冷吱吱直直推她出去。她站在門口看鐵門降落,護士一粒頭跟著門低懸落來,一臉顛倒驚痕。她聞到檳榔的腥味,嚼髒話的男人起腳踹門,整片鐵板都在顫抖,一柱血紅濺在門上。

踱到路口她想起姑姑,仰著臉往回走,看自己還認不認得那樓房。樓上有幾個人像旗竿插在頂頭,這畢竟罕得見,抬棺抗議。

她望見姑姑高高在上被陽台托著,心裡過不去的人總是特別突出,想不認得都不行,她頭頂戴個像浴帽的東西,手在額上搭手篷,神仙身旁的千里眼就這姿態,但姑姑不是向遠方而是向下。她眼瞇成扣眼看姑姑也瞇成扣眼。斜對面這間眼科就是姑姑介紹給她的。

她在市區四處找眼科,終於發現另外一間,鐵門降一半,護士下腰出來,說三點開門。她在街上亂走,想著若被姑姑撞見呢。姑姑常招她來,也常說病痛,她敷衍到後來裝沒聽見,有一回姑姑在電話裡大聲,你是要等我死才要來嗎?

她實在不知道她找她去家裡做什麼,喝茶聊天她又不會。姑姑說她喝的茶貴蔘蔘,存省著喝。姑姑住的那樓上比她們港都的房子早好多年買,一個家族鋪設據點順序一定是這樣的,村再鎮再市,一路下去。以前姑姑打電話說今晚不回來,就是住它那兒,可以講這句話好像是一種驕傲,不管它是一個人還是一間房子。她最記得附近有個正方形的小公園,中間供奉一尊穿長裙的外國修女的雕像,修女坐著,看起來很壯。阿母聽人問起,才知姑姑對外宣稱房子是她買的。阿爸答覆村人,那不成錢啦,一間兒若菜櫥子……那房子不光阿爸拿錢,還跟五個兒子都要了錢,姑姑也出一份,名字當然是阿爸的。兒子跳腳,阿爸說她在市區上二十幾年班,在那買房子很對啊,住到她老……兒子喃喃,她若要活一百歲咧?阿爸火冒三丈訓人,你就骨力活比她久啊!阿母警告兒女莫再講那房子,免得又聽見那套經文,她四個月沒父,八歲沒母,只有一個大姊十幾歲也死去,大姑叫她去都市欲栽培她,她依著這個家……

她稍不注意看進人家家裡,怎麼不做店面也亂成一團,樓底住久了也不在意路過的眼神,好像住樓頂的人看見一隻鳥兒飛過去。她寧可仰望對街樓上的陽台,愈看愈高,家家戶戶像一個拉不出來的大抽屜。她提醒自己吃東西,趕緊找一間兩點看診的眼科。

她在商家外的走廊繞來繞去,跨越光閃閃的路面到下一個島形的街區,她愈來愈知道不可能再找到一間眼科,連三點開門那間也弄丟了。她再次瞄到玻璃櫥窗裡那隻貓,瞧牠在布置成海底世界的櫥窗內探頭探腦,不是她以為的被包養食飽閒閒,在瞎忙老半天的她看來根本是在模仿諷刺她。再多看兩眼她覺得牠想引她注意跟她互動,一下子發球一下子接球,不覺放下敵意還笑了。牠圓滾滾的眼珠指望著她,好像在說話:我要出去,讓我出去……可愛到令人懷疑是隻整人的機器貓。她拙笨地挪動身軀,回應牠的一舉一動。牠舉起爪子,動作像招財貓,臉仰得很高,撲通撞上櫥窗玻璃。她乾眨眼睛停止可笑的動作,發覺牠動得更厲害,對她視而不見,先是失望後又歡喜,該不會這是一隻和她一樣眼睛快完蛋了但還是很龜毛的貓。牠那好像要滾出來的眼珠繞著一個中心打轉,突然生氣用力一彈跳,牽動她懸起下巴扭頭向上望,喔噢,三隻無三支毛的鳥在廊簷下泥巢裡目睭晶瞳瞳驚得皮皮剉。

她經過好幾個不知做什麼的店面,不知不覺張望裡面有無寵物,她走出廊外瞇著眼移動,想知道養一隻貓在櫥窗那店叫什麼名,也許她會再來看貓隔空抓鳥。幾個月後她還記得叫「龍貓潛水」。這個名字使她想起二哥交代她,有空去市區看看攏龍有沒有好好去補習。補習班開頭也有一個「龍」字,第二個字沒有線索早就忘了。她沒去找補習班,那天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張冥紙浪蕩到腳邊,又一張,她便回家去了。

她前後給那間眼科打過無數通電話,閉著眼睛也能撥號,有一天姑姑主動提起那間眼科,幸災樂禍地說它被抬棺撒冥紙,那麼一亂,鐵門拉下來一個多月,聽說醫生去國外看孩子了,竟然不是醫德是醫術出問題,診斷錯誤延誤外送害人沒命,之前就聽說這個醫生把聽診器伸進衣服,會故意在那邊逗留,好像找不到心臟……姑姑常常說著說著就不再斯文了……那隻豬哥手,一條路行幾十年沒目睭也會曉行,在那假樣摸沒路,都不知那些女的為什麼還要把胸坎送過去,鐵遇到磁鐵當然……又說她跟他沒接觸,傍晚遇過幾遍,那個人眼神很腥……

川金喃喃怎沒跟我講。姑姑笑得沒品,你勇得像隻牛哪需要醫生,何況一定是找那種妖嬌的下手。

川金想也知道是家醫科醫生惹的禍,與從外地娶回來的眼科醫生妻子無關,眼的毛病最壞就是瞎掉,不至於死掉吧。

從前村裡有一個竹婆,大家說她瞎了以後做的事比眼睛亮著的時候還多還好,不相信的人不做聲惦觀兩回,就都相信了。單說除草,這種以前看不上眼的活做得比以前仔細,一手摸草一手下鋤,草被催眠死得甘願,從厝前路邊到田痕一路順過去,草在牆腳倒成一排,頭是頭,尾是尾,好像只是暫時躺落休息。陳淑叮嚀莫烏白看,她會作法,那草會再活起。她一直偷瞄,竹婆輕鬆蹲著,好像一隻鴨子。男同學起鬨推派猜拳輸的人伸手到她眼前,看她是不是真瞎。個兒最嬌小的鄭文勇說我會輕功,路隊暫停大家盯著他那隻手刀慢慢靠近。

川金記得她阿母講到竹婆的眼睛說了一句話,「沒日頭也有月娘!」她阿母眼睛也不好,常常抓衣角來擦眼睛,她以前回家一定會幫她買眼藥水,感覺她的眼仁愈點愈淡愈散。

她跟竹婆一樣左手拿工具,現在想起來是一個不吉祥。她累了就閤眼做事,順便練習眼不見的生活,失去其他器官可沒辦法預習。盲目適應,讓她感覺到屋子和自身的存在。

陰雨天她阿爸和二哥接連打電話來。他們習慣看氣象預報,掌握孩子居住地和家鄉的天氣。泥土濕軟的上午照理她會待在屋院,阿爸鐵定打來,鈴聲穿過水簾,劈頭就問,有落雨沒啊?今日報七十。降雨機率數據化更增降雨的可信度。誘導她進一步描述雨聲雨量,以及泥土潮濕的程度,落雨天的清閒,溫熱的話筒最知道。聽她硬是反覆回答落一陣子、落一點兒,他還有點失望。一年或許有那麼一、兩回雨水刷白屋外片面的景象,群嶼游移,嚴重干擾聽力,她終於說出落真大陣!阿爸望穿汪洋,發出讚歎。

這天,她始終閉著眼,分別告訴他們,落一陣子。尾音揚起,閉著眼說,才曉得這句話的音調跟「落一船仔」一模一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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