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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熊一蘋/寫作 - 2之1

2022/10/03 05:30

圖◎郭鑒予

◎熊一蘋 圖◎郭鑒予

我覺得,我是有寫作才能的。

小學,我參加舊高雄縣的兒童作文比賽,拿了個縣長獎,但我不記得寫了什麼。我記得的是另外一次,國文課上到孫悟空大鬧火焰山,老師出了一題作文,要我們改寫唐僧一行抵達火焰山後遇到什麼。我寫了飛碟、寫了外星人,自覺是個奇幻結合科幻的神來一筆,最後拿了七字頭的分數。

我很不甘心,但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錯的當然是老師,老師不懂。

沒有作家、沒有文學,只有寫,寫作文、寫作故事。回頭想想,我就是喜歡這件事。

我出生那年是1991,動員戡亂時期結束,世界剛走進歷史課本所謂的和平,所以太過遙遠的事情,都和我沒有關係。真正重要的是,我爸媽收掉生意剛穩定下來的便當店,帶著我從阿蓮來到鳳山,新家過一條路是國小,過另一頭的市場是升學國中。

重新開始的爸報了職訓班,人生第一次努力念書考試,畢業後被中鋼聘去台南。媽帶著我在菜市場擺攤,認識了光復書局的銷售員,瞞著爸替我買下一套一套的故事和百科。再之後,我發現其他同學的爸爸都是住在家裡的。爸辭了工作,媽穿上套裝進書局上班。

我想像爸遞出辭呈,全身虛脫地開著車回到鳳山;媽在排滿新書的房間,把滿溢的欣慰、擔憂和心虛,攪和成令人出神的晚霞顏色。我翻著書頁起縐的童話繪本,心想願望將要實現,世界沒有任何危險與未知。

教育、閱讀、安定的家庭。我的家庭將希望寄予我,我也做出回應。媽買回來的書我大多看過兩輪,成績穩定待在班上前幾,長輩知道這小孩愛看書,見面就叫我小博士。不管逢年過節,只要帶本書在身上,沒有大人介意我不理睬人。

世界很安靜,像隔了一層泡泡。我很享受這種生活。

國中畢業,我從鳳山考進市區,上了高師附中。家裡沒給我壓力,我也寧願待在舒服的環境,就帶著雄中尾端的分數進去。

在附中,我第一次遇到了文學。

其實我先遇到的是文學獎。我喜歡看書、喜歡文字呈現的事物、喜歡使用文字,但完全沒想過現實世界如何生產文字。我大概是以為世界上的作者都已經死了,或是活在遙遠的國家。

附中有校內文學獎,跟我愈寫愈低分的作文不同,可以自訂題目。第一次投稿,我寫了三篇小說,一篇基本上是《仙劍奇俠傳》的同人,一篇忘了,一篇叫做〈樓台〉,是一個男人愛上美麗樓台幻影的故事,最後拿了二獎。

作文不會接受的東西,文學獎接受了,還給了我幾千塊,因為這是文學。

文學對我來說如此重要,它提供的獎金足以抵過雜費,我還能靠班排名拿到學費減免。有了文學,我可以自行負擔每學期開始時發的那張繳費單,這讓我覺得,我足夠成熟了,我能自給自足,接近獨立。

文學也有觸動我感性的部分。因為校內文學獎的成績,我被鼓勵參加幾間學校聯合舉辦的馭墨三城文學獎。在免費發送的筆記本背後,我讀到林達陽〈虛構的海〉,在歷年得獎作品集讀到十月酒的〈開飯時刻〉,被這些作品深深震撼。和家裡那幾部套書的演義、傳奇不一樣,原來這就是文學。

如果這就是文學,我想我做得到。

然後我遇到霸凌。

這我們有機會再說。

高二分班,我和傷害我的人們拉開距離,但還是盡可能地孤立自己,漠視許多友善的接觸,又為了沒人突破我的漠視而憤怒、悲傷。

我還是在寫作,每年投稿我僅知的兩個文學獎,通常都有收穫。有一個學期,我沒拿到學費減免,心慌得異常難受,空氣像透明的凝膠從頭頂緩緩澆下,讓我幾乎窒息。幸好就只有那一次。

爸媽不知道我在學校發生的事。入學前,爸媽說,他們沒念過高中,之後很多事他們也不清楚,我要自己學習面對,有問題要多問,盡量請懂的人幫忙。

爸媽已經不是懂的人了,不過沒事。我一直都是沒問題的。

我唯一的傾訴對象是部落格。高中那幾年,我通常關在房間裡,坐在電腦前念書,偶爾上網看一下盜版漫畫。每當情緒失控,我就打開部落格,在後台狂飆一般地打字,痛苦從我的指尖流出,透過鍵盤呈現在螢幕上,回到我的視覺。我看見身體裡無形的痛苦,又因為流淚而無法看清。

我覺得自己在燃燒,而我的文字在火光照耀下日漸茁壯。只有準確地抓住隨時劇烈起伏、漩渦翻滾的情緒,才能暫時擺脫它們,甚至產生快感。一邊是無論如何都想要逃離的巨大痛苦,一邊是自己居然能寫到這種程度的成就感,兩種分裂的精神在夜晚的部落格後台不受控地釋放,又在白天的校園生活和文學獎中被賦予真實感。在我的心中,截然相反的多種情緒,透過寫作逐漸融合成同一件事,都是寫作,就是寫作。

寫作很痛苦,但寫作是我被認可的事當中最獨特的,只有寫作可以緩解痛苦。

祕密的循環之中,我確實寫得愈來愈好。

高三升學前,我對所有科系都沒興趣,卻早早決定考中文系。我想要朋友,中文系應該是這件事唯一可能的地方。輔導室的老師告訴我,台大的競爭很激烈,政大就不太會,應該比較溫暖。我記得旁邊有隻毛茸茸的兔子,養在籠子裡面。

我說,我想要溫暖。

不敢期待的夢想意外成真,我在政大很快有了朋友。他們來自不同縣市,卻因參加過相同的文學獎而認識彼此,甚至也認得我。獎是金錢、是自信,也是俱樂部的會員徽章。在他們口中,我彷彿理所當然地屬於這個圈子,像個終於聊上天的隔壁班同學。

我丟掉高中的記憶,不再自我封閉。我們組了一個讀書會,輪流導讀各自喜歡的作家。扣掉漫畫,我的閱讀範圍只有課本作家和大眾小說,連村上春樹和藤井樹是兩個人都沒意識到。讀書會帶來台灣文學的近況,駱以軍、童偉格、鯨向海、言叔夏、楊富閔,介紹了誰我都胡亂吞下,深深樂在其中。

世界以宇宙爆炸的速度長大,其他人早有自己的航線,我必須加速跟上。這是認識文學的遊戲,我是剛睜開眼睛的新人,每天都有新的作家、理論和專有名詞,每天都變得更偉大一點。

混亂且快樂的日子中,一種追求被我慢慢內化。就像我得到新朋友的認同一樣,我渴望被更上面的人認同。我抬起盯著螢幕和A4紙的腦袋,看見模糊的光。

某種不明的事物給過我感動、金錢、發洩空間和價值感,但我不知道這些事為何發生。現在,一切都串起來了,那就是文學。不只是書、作家或獎項,應該是更令人憧憬的存在。我曾經下意識地追求它,並得到相應的回饋,理所當然地會想繼續追求。

祕密的矛盾循環不見了。我現在很快樂、充實,是文學拯救了我。

讀書會運作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想這是因為陳柏言的關係,他不斷慫恿所有人投他知道的每個文學獎。我想有才能的人很多,只是讓他們維持熱情的人太少,我很幸運認識一個。

沒有陳柏言,我大概不會把校內文學獎決審時被刷掉的小說再次修改,拿去投林榮三文學獎。

大二,我拿到林榮三文學獎的短篇小說佳作。直到走進自由時報大樓,仰望彷彿閃著光芒的挑高中庭,我才終於意識到,這好像不是一張獎狀、一個薪水袋就會解決的程度。

事情嚴重了。

某次從家裡北上,我在往高鐵站的車上說:我想要認真寫作。

爸在駕駛座,說,我們家難得出了一個會讀書的。爸希望我念資工,畢業後當個工程師,但沒干涉我填志願。回頭想想,爸很有遠見。

我想我是陷入了樸拙的責任感,想要好好回應我感受到的,過於壓倒性的肯定。

我放棄拿過獎的本名,改用筆名發表作品。佳作小說不會在副刊發表,但有一個五百字篇幅的邀稿。我沒寫過極短篇,硬是寫了一次,發現這很適合我接受的指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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