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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謝凱特/平行 - 3之1

2023/07/12 05:30

圖◎徐至宏

◎謝凱特 圖◎徐至宏

蕙蓁剛考到駕照,拿著那張長方形、只有名片大小的證件,她的手看起來還是莫名的小。

即使只是一台油電小車,她坐上去的樣子,在哲軒眼中,就像個小孩開大車。

這車是親戚退休時購入的,原本是代步用的,所以不要求內裝和馬力,也不想放大量的東西,因此車後行李箱較大的車款都不考慮,選了一台沒有屁股的車子,樣子就像用羊毛氈戳出來的天竺鼠車車。但買來也不過半年,好動的孫子總在後座爬行、吵著要坐大車,去大賣場的次數也比想像的多。小車不合用,於是只能另尋出路。

原本從照片看不出端倪,直到親眼見到車的當下,她有一種熟悉感,但不是一見如故那種美事。親戚說:這種小車最適合新手了啦,如果沒有車位就更要考慮買小車了。這的確是個優點,但她只想著這台車跟她一樣,都是沒有屁股的,身形乾癟的她怕自己一坐到駕駛座上就像購物台裡示範用的雞蛋,掉在廉價的墊上應聲碎裂。

不知是親戚盛情難卻,還是她無法承受別人的情感勒索,車子最終還是過手給她了,用兩萬元的甜甜價買了不甚滿意的車。她對自己說,第一台車最好不要太喜歡,也不要太好,畢竟新手駕駛,磕碰是很常見的事情。如果人生第一台車是千挑萬選、自己心動到不行的新車,那麼,但凡一顆小石頭砸到擋風玻璃,都會讓人心碎一輩子。

儘管是二手貨,也一樣不能隨便上路。

久違的約會日,蕙蓁亮出她新到手的行照駕照時,哲軒露出訝異的表情,彷彿認定她不會拿到駕照似的。蕙蓁很識趣,請他來的理由是要他帶她多練幾次車,她說:「好不容易才考到,還是多練習幾次吧。」

路邊停車的步驟是這樣:把車開到與停車格前一輛車平行,略微後退一個車頭的距離。將方向盤打到底,開始倒車。

約以四十五度的角度切入停車格,直到可以從後照鏡看到後一輛車的車牌。

將方向盤回正,並持續倒車直到車身完全進入停車格。

可在格子內稍微修正,調整前後車距,也讓車身與道路呈現平行的狀態。這樣就完成了。

「想像你用車子寫了一個S就好。」

「如果不倒車,從後面直接往前切進車格呢?」

「不太有人會這樣開吧。」

「我以前看過耶。」

「也不是不行啦。但是,車子是靠前輪在改變方向的,如果從車頭進停車格,隨著前輪跑的後輪跟不上,很容易屁股停不進去,」他自己補充著,「會這樣開的要嘛是不懂,要嘛是停車格很寬,要嘛,就是開車很久、車感很強的老手。」

「從車頭進停車格通常是要提醒後面的來車『我要停這格了』,這是跟別的駕駛之間的默契。但還是得再開出來、跟前車平行、再倒車進去。其實到最後都是跟駕訓班教的一樣,從車屁股進停車格,」哲軒又嘮嘮叨叨說,「反正到最後都是一樣的。」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掌滲著汗,此刻是最冷的一月,雨下完了,柏油路像一塊半乾溼的髒抹布被隨意拋置在地上。水氣一直吸走她的熱量,但掌心的汗就是沒停過。她知道自己是個很容易緊張的人,不敢放鬆,以往上班時是這樣,在家是這樣,跟哲軒相處時也是這樣,總像個小媳婦。她拿著皮包,就像自己房裡用雙手揪著葵瓜子的倉鼠,亦步亦趨地跟在哲軒身後。前頭的哲軒拿出鑰匙開門,她緊隨在後。他脫下鞋子,她輕輕關門,將他的鞋子放在側邊鞋櫃前並排好。

另一頭的床邊矮櫃上,分兩籠飼養的倉鼠,有了些許動靜。藍色籠子裡養的母鼠奮力地在輪子上跑著、黃色籠子裡養的公鼠還在曬太陽睡午覺。她總會一廂情願地覺得,如果母鼠跑步是有理由的,那一定是想努力跑到頂端,偷看隔壁的公鼠在做什麼。

「怎麼不養在一起呢,一籠一隻看起來比只養一隻還孤單啊。」這回,他又問了這個問題一次。

起初她只養了母鼠,後來多養公鼠時就曾讓牠們合籠,但兩隻倉鼠共處一室時只會打架。網上的鼠友說大部分鼠類都是獨居動物,想養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只是要長期培養感情。但倉鼠的壽命又太短,等到可以同居的時候都已經老了,打也打不動,再活也沒多久。不如從頭開始就分開養,就算得這樣透過籠子彼此對望,也比硬要撮合牠們反而讓牠們鬥毆互咬而渾身流血來得好。

「喔。那真是太糟了。」哲軒從籠子鐵柵欄的縫隙跟母倉鼠拉扯著乾燥胡蘿蔔片。

她有預感,如果他們的關係沒有結束,或就算是轉換成另外一種形式,同樣的問答還會重複好幾次。

他們是同一家飯店的同事,哲軒是較早入職的飯店司機,而外文系的蕙蓁畢業後很順利地應徵到櫃檯人員。接電話、處理預約、接待入住或退房,得空喘息時,她抬起頭,就會看到淺茶色玻璃大門外頭,站在飯店廂型車旁的哲軒,身上穿著飯店配發的制服,不合身地像個麻布袋套在身上,一臉落魄可憐的他似乎時不時也望向她這裡。

哲軒的工作是將客人從車站接來飯店,卸下行李、引導旅客、交付行李給櫃檯。起初他們只是互相點頭致意,時間久了,哲軒會在休息室跟蕙蓁說話。她才知道哲軒在部隊裡是駕駛兵,退伍後在父親的車行當司機,飯店司機則是他第二份正職工作。

「算一算也開二十年了吧。」這是加上高中時還沒有駕照、就借父親的車去練習的時間,他偶爾會借父親的牌偷偷去跑幾趟賺個零用錢。

都市裡生活的蕙蓁從小到大都是搭車通勤,從沒想過自己駕駛車輛的感覺是什麼。課後的交通尖峰時間,她站在公車裡,看著車窗外亂竄的機車、隨意切換車道的轎車,喇叭聲雀起,就算義交守在路口指揮,車禍還是三天兩頭發生。每當公車車窗外出現傾倒的機車、呆坐路旁的騎士、手扠著腰的汽車駕駛,以及已經十足壅塞還是得鑽到前頭處理車禍現場的員警,她就慶幸自己是坐在別人的車子裡。和哲軒聊天時她總是疑惑,自己握著方向盤的感覺是什麼?他會說,這是一種「替自己負起責任的自由感」。

聽起來真是矛盾,畢竟她不曾真正負起什麼責任,至今,老家父母還是會按月匯給她近萬元當零用。上班時,她總覺得自己在參加體驗什麼什麼的營隊,隔天就辭職也無所謂。她最自由的時刻是待在租來的小套房,溼冷天氣裡開暖氣,瑟縮在被窩,用文具店購入的冰棒棍做成小房子,仔細塗裝,安裝保暖小燈泡,給倉鼠當成避寒小窩。

別說開車了,當蕙蓁說她連腳踏車都不會騎時,哲軒著實驚訝。

「不然下次我教你騎車。」他這麼說。

光是想到一個人如何在窄窄的車子上保持平衡,就讓她雙手滲出汗水,緊張兮兮地擦在沒有的屁股上。

輪休時,幾個同事自行規畫了小型的員工旅遊,其中一日就在樹林環繞而成的綠色隧道騎自行車。大家各自租車騎走了,哲軒才牽著一輛協力車來,讓蕙蓁坐在後座,要她熟悉一下平衡感。剛開始她雖然也出力踩著,但沒有踏實感,只是盯著哲軒的腳跟,覺得自己被拉著走。過一陣子他提議交換位置,讓蕙蓁在前控制。車子起步並不順利,歪扭一陣。哲軒說:一直以為自己要跌倒,就會真的跌倒的。

幾次停頓後她才能把雙腳放在踏板上前行,但蕙蓁知道一定不是只靠自己就能控制好車子,每每車身歪斜的時候,她就會感到身後一股力氣推著車子往前,又回到平衡狀態。如果不是害怕跌倒,她其實很想轉頭過去看哲軒的表情,一定是滿頭大汗地踩著踏板。

這一刻,她因為能夠操控什麼而感到快樂。

想到身後的他就覺得可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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