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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九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首獎】 陳二源/B級品 - 3之1

2023/11/20 05:30

圖◎吳孟芸

編輯室報告

本屆【短篇小說獎】共收到三百七十件來稿,由蔡昀臻、李桐豪;葉佳怡、黃崇凱;陳雪、連明偉等六位委員初審,選出四十一篇。再由複審委員黃麗群、鍾文音、童偉格選出十五篇。由決審委員甘耀明、林俊頴、郭強生、張亦絢、黃美娥選出五篇得獎作,今日刊出首獎作品。會議紀錄請見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網站:www.lrsf.org.tw。以及,art.ltn.com.tw/article/breakingnews/4490305

◎陳二源

作者簡介

陳二源,1991年生,屏東人,台師大科技系畢業。花農之子,前花農。想像朋友寫作會一員,想像文學收音機主持人之一。曾獲高雄青年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桃城文學獎等。

得獎感言

這篇最初的雛形是散文。

幸運的是,你現在看到的,是一篇小說,所以很多情節都不是真的。

不幸的是,你所看到的,小說裡的故事,仍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地發生著。

★★★

◎陳二源 圖◎吳孟芸

東北季風吹拂,但在屏東並不感覺冷,站在冷藏的大冰庫內,這裡的溫度更讓我感覺到冬天。我正在將百合竹裝箱。

「所以這是竹子嗎?」站在旁邊的哥問。「不是。」我回他。「那為什麼要這樣叫?」他一邊拿起手機說網路上寫有好幾種叫法。「拍賣市場代碼FY057,百合竹,他們規定就這樣叫。」我說。

拿起一把,直挺挺的,確實很像竹子,但更像細長的鯊魚劍,只不過劍刺是更長更軟的金邊綠葉。大冰庫裡,六十公分長的是A6,七十公分的是A7,交叉疊放進白色長紙箱,最上面幾把,全是A級中的A級,全優良品,收成那批裡最好的──花卉市場的拍賣員會拿起來展示的。

裝箱完,將三箱百合竹載到農會集運,我問哥要不要一起去。

「我昨天太晚睡,回去瞇一下。你回來再叫我。」

手排貨車沿著家旁邊的大排水圳前進,在萬丹公園旁的農會下貨,退後折返,萬丹大排的水是混濁的深綠,曾經看過黑的、死豬、垃圾在裡頭,早已見怪不怪。

停好車,打電話叫哥,他說:「再睡十分鐘。」

我穿上雨鞋下田。

放眼望去,黃綠色的百合竹是浪,綠色劍形葉面,金黃色的細長邊,有太多是頂端彎曲的,那是B級的海。

剪完最後一排百合竹時,哥才走來田頭,十一點了,他手上拎著兩個便當問:「還在剪喔?」

「就你起不來啊。」我沒有說,但我想他也知道。

午餐過後的時間,我們會玩幾場摟,摟是線上遊戲英雄聯盟的簡稱,每一回合是五人和五人的對戰,每一個玩家可以在超過一百個角色裡選擇,摟具有讓玩家間排名的積分模式,贏下愈多場得到更高的牌階,哥不玩這種模式。我們只打為了樂趣的普通模式。

兩點上工,有時會晚一些,沒有人會說這樣不好,說「應該要勤勞」不中聽的實話,畢竟哥是代理的一家之主。

百合竹疊在一起,第一步驟是分類。

平整的工作平台上,有兩條平行間隔的黑線,從平台底端量起分別是六十與七十公分,我點好蚊香,坐上板凳,打開手機的隨選歌單,第一首是〈明日再擱來〉,像是鼓勵又像藉口,手中拿起第一枝百合竹,分類的步驟像是流程圖,第一步是分出那些直挺不彎的A級,下一步是比對黑線,分出六十與七十的兩堆,剩下那些枝幹彎曲的,無論幾公分,都是B級的。

哥從屋裡出來時,比較早開始分類的我已經堆滿了一大疊百合竹。

他通常從六十公分的著手,十枝一束,頂端對齊,最底部以修枝剪切平,剝掉最下方約食指長的葉子,剝除處用橡皮筋纏繞,完成一把。

「要不要你分,我來綁?」最一開始時我問,綁畢竟是比較難的工作。他說他可以。

綁起花,他說,你看這像不像一種藝術?

「哪裡藝術?你綁快一點比較實在。」我在旁邊笑著說。他說你看花跟人一樣,胖瘦美醜,一把理想的花束,不是每枝都是理想的樣子──枝幹粗葉子茂密,A級中的A級。不少百合竹是細一點疏一些,或葉上有病斑──如同人,要按照美醜胖瘦調整隊形,每一把,每個隊裡均勻安排,和諧,每一把看起來都不會太差。

「嗯。」我說。但,記得要留幾把最優的,裝箱用。

他說:「雖然我不是很懂,但你應該是對的,畢竟你留在家這麼久。」我沒有說話。

三十幾把,綁完大概四點,我們一起把花放進水兩分滿的橘桶,直立。「這樣出貨時花比較綠。」我說。放了三桶,好少,不足以撐起整個家的數量,明日再擱來,我跟自己說。

整理好花上樓拜拜,跟奉祀的土地公神像,陳家列祖列宗牌位,講的話每天都一樣,病好,兩個字講到都沒有感情,跟中頭獎的樂透那樣,不知道是說給神還是自己聽。

傍晚,我們機車雙載,三十分鐘,大埤路上的醫院,買好晚餐到七樓的病房用餐。呼吸器裡的小鋼球浮標:12,氧氣流速,距離頂端full還有三格。沒進退,對於病房是壞消息。爸入院的原因是肺炎,但入院只是為了延緩惡化,他的病,肺部纖維化,並沒有辦法痊癒。我們都清楚,肺部像愈來愈沒有葉片的植物,逐漸失去功能,無法有效交換氣體,呼吸愈來愈困難。第三次入院我們早已有底,還剩多少時間?

「這三天剪的,明天可以出兩箱A的,一箱B的。」哥說。媽說那是我們以前一天的量,沒再說什麼,只是笑。「早一點起來,幫你弟。」

我低頭扒著便當,看向哥,他夾雜著肉跟菜的嘴吐出一個含糊的好。媽交代我週末要施肥跟噴藥,我點頭,繼續低頭扒飯。

「叫你拍的照片有拍嗎?」手機的訊息響起,是爸。戴著呼吸器的他沒力氣講話,即便就在身邊,第二次入院後就總以訊息發言。我抬頭,他的飯只吃一半就停止,戴起連接氧氣的面罩,低頭看著手機。「有。」我回。從他側邊的角度,我看著他從訊息的視窗,切到查詢花卉今日拍賣行情的網站,停在查詢完成的畫面。

台北市場,今天A級的,我們是最低價,已經查過的我知道。他看著,直到畫面變暗,只剩下鏡似的螢幕照著自己。

又是雙載回程,風夾著哥的話:「那些肥那些藥,媽剛才說的43號是有機肥嗎?啊藥你會噴喔?」他繼續說:「啊我都不知道,我實在是……」風切的聲音太大,後面的聲音我聽不清楚。

「嗯。那些我用就好。」我說,聲音跟著下橋的車下沉,轉彎,拋離在轉角。

「你有要吃什麼嗎?」在便利商店前停下,他問。我搖頭。

「還有錢嗎?」我問。他說買飯完還有剩。

不久,他拎了一袋出來,吊在機車前方的勾上,發出玻璃碰撞的聲音。

返家時天已暗,我在前後門點了蚊香,餵兩條狗吃飯。屏東的冬天不冷,但也沒有夏日豔。家裡裝的是太陽能,第一天下田後哥曾問要不要開手動加熱。「就我們兩個而已,燒熱水就好。」我說。燒好熱水後我說:「你先洗。」每天都是這樣的。

洗好後我們又打了幾場摟,摟是以四十五度角鏡向對稱的遊戲地圖,雙方的玩家分成四個路線,我們兩個通常是打地圖最下方,習慣稱為下路的位置,他是攻擊手我是輔助,他的角色選擇雖多但大同小異,都是玻璃大砲類型,戰鬥力高,但脆弱,遭受持續攻擊很容易陣亡。而輔助的選擇五花八門:俗稱奶媽的補師、突襲的開戰角、添加防護罩的保排……

「今天要玩什麼?」我在麥克風裡說,雖然同在一個屋簷下,但我們在各自的房間裡打摟。

「瑟雷西啊。」他說,他最喜歡我選的角色。骷髏外表,冒著綠色火焰,他既能拋出鎖鏈控制敵人,又同時具有俗稱「燈籠」,可以快速將他帶離危險位置的技能。它是我最常選的角色,但它需要細膩操控以及判斷,我其實並不是那麼喜歡它。

「我們要打rank了。」打了五場,我說。決定玩家排名的積分對戰。

「掰。」他離開了遊戲的聊天室。

打完rank走到客廳,他躺在沙發上半臥。桌上是已經空的小玻璃瓶跟汽水空罐。

「幹嘛還要加可樂?調酒喔。」我問。

他指了指玻璃瓶:「高粱那麼烈,誰喝得下去。」

「那幹嘛不喝不烈的?」「這好喝啊,你不喝酒你不懂啦。」他說得沒錯。

「我明天會起來啦。」他說。

燒水時滑手機,傍晚傳給爸的照片已被他po在臉書地方社團的買賣區──「兩尺半魚缸含下櫃(木心板),不養魚了出售,一起帶4000元」。媽跟哥按了讚,我也補上。

魚死的時候是爸第二次入院,我還沒休學前。魚缸的打氣幫浦應該是我出門後故障的,回家時魚都已經浮脹在水面上。「沒有力氣再顧這些了。」媽說。不再有魚的魚缸仍放在客廳,像一個巨型的空盆栽,但也沒人在意了。

換我洗了,開水滾的時候進入浴室開始計算。

洗了多少次把燒滾的水放在洗手台的臉盆和冷水,洗到都已經記得,洗髮乳按一次,七瓢,沐浴乳按二次,十瓢,一天裡有熱水的時間。我以為克難,後來從寒流冷冷的田回來,才覺得是幸福。比沒有多一點就算幸福。

「剛畢業回來的我像個B級的,B級農夫,什麼陳家最會讀書的小孩,幹。」哥講電話的聲音從牆壁的另一端傳來。我將水瓢裝滿,淋上,水落擊地面的聲響蓋住聲音。

滴答的雨聲這時從外面傳來,突然覺得冷,也許喝口高粱會暖一些,但馬上就打消念頭。哪需要喝酒,我早就習慣了。

習慣一樣的時間起來,餵狗,拜拜,準備裝箱,冬天的太陽通常這時剛升起,但今天雨聲並沒有停歇。穿起架上舊的羽絨外套,將白色長箱拿入大冰庫,裝百合竹的橘桶都已注水,要將它們拖出冰庫外太費工,直接在庫裡裝箱才是最佳解。這是爸多年的心得。

裝箱,一樣是全優良品放頂面,我曾問:「大家不都知道最上面一定是故意放的嗎?」

「至少你有東西可以放。」爸曾經這樣回答。這是技術。技術,我想,更不如說是一種偽裝,底下的那些也必須不錯,他曾說,如果太差買家吃一次虧就不會再標高價,至少維持不要太爛。

「你都裝好了喔?」哥進來時九點,他乾笑了兩聲。

「我剩下B的還沒裝。」我說,「你不是說要早起?」

「宿醉啦。」我叫他去寫箱子跟貨單。

跟著他把裝好的箱子搬出去,把麥克筆交給他寫上頭的欄位。

他的麥克筆懸在空中,「供應人代號?」他問。

我說了前面的字母UM後,他馬上講出後面的一串數字,問說是嗎?

「對,家裡的,你還記得喔?」「厲害吧。這麼多年沒用。」我拍了幾下手,他說幹。

寫好後他進來冰庫,問:「今天不剪嗎?」

「下雨,就休息一天。」今天無薪假啦,不能吃消夜,不然你穿雨衣下去。我笑。(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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