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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日本人與台灣美味】 木下諄一/啤酒屋

2023/11/23 05:30

圖◎Doz Lin

◎木下諄一 圖◎Doz Lin

四十年前剛來台灣,那時候的飯館與今日的餐廳大不相同──我指的並非裝潢,而是菜式──放眼望去幾乎全是中國菜,外國菜很罕見;而且即便是中國菜,不論是廣東菜系、四川菜系、江浙菜系……涇渭絕對分明,不相混同。舉例來說,想吃宮保雞丁便得上四川館子、菜脯蛋只有在台灣菜館才吃得到。

不過這情形到了1990年代,各菜系彼此之間的籓籬漸漸被打破,演變成相互融合的局面。我猜這原因大概是,當年從中國大陸來台、擔任故鄉口味傳播者的外省廚師們,這時候差不多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紀;而接班人受到其他菜系的薰陶,吸取各路精華、截長補短,於是界線變得模糊。

以我的印象,第一個跨越各省口味隔閡的,便是啤酒屋。把宮保雞丁和菜脯蛋放在同一份菜單裡的是它。以今日看來,像這樣的菜單組合稀鬆平常,然而在當時卻是足以引起眾人大驚小怪的奇特之事。

八○年代末到九○年代左右,啤酒屋在台北遍地開花。在此之前,提到啤酒屋便是去外雙溪,市區內反而很難見著。

象徵啤酒屋的全盛時期、重磅登場的是八德路上的印地安餐廳──寬敞的內部空間打造成蠻荒時代的石窟、處處擺飾著與實際尺寸差不多(我猜是)的恐龍骷髏模型,說是置身於侏羅紀公園也不為過;挾菜的同時,總會不自主提防著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恐龍。我在參觀博物館時也從未與恐龍如此接近。

每當親朋好友從日本到台灣遊玩,我必定挑選一天帶他們來此地體驗。踏入店裡的那一刻,「哇──這是什麼?!」「不得了!是電影片廠嗎?」驚呼連連,無一例外。而當年如此轟動、不同凡響的印地安,如今早已曲終人散。近四十年來,依據我的觀察,論設計概念、論規模、論裝潢、論氣勢,與印地安餐廳相比,無人能出其右。

除了八德路之外,印地安餐廳還有另外兩間分店──一間在辛亥路上、國際青年活動中心對面,有著「海盜祕密基地」的主題風格。比起八德店,這間的規模雖然小得多,但和總店一樣,在細節上相當講究,完美呈現對洞窟的另一番想像。

而另一間在安和路。這條路上除了印地安餐廳,還有好些別具魅力的啤酒屋,一間接連一間,使得當時的安和路取代外雙溪,成為啤酒屋的聖地。

我常常去安和路上的那間印地安。對它最有印象的是,在店門口坐著的印地安假人。由於太過逼真,第一次去的時候,因光線昏暗,以為是真人坐在那兒而心頭一顫。相信有這樣經驗的人應該不只我一個。

那時的我在某大學語言中心教課。一天晚上課程結束後,我和學生共十人左右,來到安和路的印地安。我們被安排在餐廳中央的大桌,坐定之後拿起菜單,大家想吃什麼便點什麼。我點的是三杯雞。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每次到啤酒屋老是點這一道,很可能我的腦袋裡已經被植入「啤酒屋=三杯雞」的電腦程式。

點菜點得差不多了,此時突然有人發話:「我們點桶裝啤酒好不好?會比較划算。」今天我們人數還不少,估計啤酒費用平均下來應該是便宜些,於是大家一致爽快通過這項提議。

不多久服務生搬來一個X形狀的立架,隨後擺上大木桶,桶身上有個龍頭;轉動龍頭開關,啤酒便像自來水一般嘩啦啦地流出。在喧譁聲中,我們每個人輪流裝了一杯。

「乾杯!」

這一刻全桌嗨到頂點,我拿起啤酒杯一飲而盡。

咦,感覺不太對,這啤酒味道似乎淡了些。

會有這種警覺,是有理由的。大約在一個月前,我在香港有個奇妙的經歷──獨自在油麻地喝著青島啤酒,覺得第二瓶的味道比第一瓶來得濃厚。在一般的情況下,由於酒喝愈多,味覺靈敏度會變得遲鈍且模糊,所以感覺口味愈喝愈淡是正常的。可是這第二瓶明顯比第一瓶來得濃,有違常理。回想店員送來第一瓶的時候,是沒有蓋上瓶蓋的。

回台後將這段經歷告訴朋友,他的反應是:「太誇張了吧。啤酒一定得在客人面前打開才行。」我懂他的意思是指有被摻水的可能。說歸說,會是真的嗎?我從未聽聞日本發生過這種事,所以相當吃驚。不過,這說法可以用來解釋我的疑惑──為什麼第二瓶啤酒比第一瓶來得濃厚。正因如此,我對於沒有密封包裝的啤酒,始終抱持著猜疑和警戒。

「你們會不會覺得,今天的啤酒比較淡?」

我邊晃著剛喝完的空杯,邊問大家。

學生們被我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一臉懵然。「嗯,好像是耶,我也覺得。」慢慢地有幾個人應聲附和,接著舉手把服務生招過來。

「你們今天的啤酒比較淡,是不是有摻水?」

「沒有沒有,我們不會做這種事。」

女服務生被嚇得連連否認。

「可是我們大家都有喝出來。真奇怪。」

「沒有。絕對沒有。」

服務生拚命護衛店家的商譽,力抗群雄,無奈勢單力薄。眼見紛爭愈演愈烈,一位像是店長的男性趕忙過來。他聽完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便說:「我們店裡不會發生摻水這種事,這我可以保證。既然大家不放心,那我幫大家換一桶新的,這樣好不好?」

此話一出,大伙兒便不再多言。服務生隨即換上新桶,於是這紛爭算是圓滿收場。

新的酒桶上場,我們再度舉杯。結果,這一桶有沒有比較濃?或是一樣淡?我帶著好奇心,把新啤酒仔仔細細品嘗一番。

呃──喝不出來。

與前一桶相比,說它濃也算濃,但說實話,不太能夠肯定。環顧一周,每個人的臉上流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也許他們與我有同感吧。沒有人表達不滿。比起啤酒杯裡的泡沫,這話題消失得更快。

那年代的台灣年輕人,喝酒的風氣不似現今這般盛行;特別是女性,在公開場合不飲酒的有很多。此外,那時候的小吃店,與今日熱炒店的客層大不相同──帶著三分醉意開始大聲嚷著划拳、掏錢向在各桌之間穿梭兜售的歐巴桑買一盒檳榔急忙張口猛嚼兼吐汁……觀察客人百態,我自己倒是滿喜歡的。

多年來觀察台灣的飲食文化,我認為啤酒屋是飲酒習慣轉變的契機之一。從那以後,常見年輕朋友們成群結伙模仿電視廣告中的橋段,人手一瓶啤酒歡樂喧鬧,展現「嗨到最高點」的青春活力。

考慮當時的時空背景,這場「啤酒摻水事件」,說不定是因為我順口說出的一句話,引發那些平日極少接觸啤酒的年輕人隨之起鬨。這樣算來,罪魁禍首的確是我。至今回想起來,仍甚感羞愧。

物換星移,歲月更迭,如今那家餐廳已不復存在、當年的學生也失去聯繫,「啤酒屋」一詞更是早已遠離日常的話題中。

而我,那天的情景還時常出現在眼前──一群人飲酒歡談、笑語不斷。

大伙兒還是那麼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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