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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郭強生/那個少年一直都在 - 紀念王文興老師

2023/12/08 05:30

小說家王文興。(李昌元攝影,《文訊》提供)

◎郭強生

郭強生父親郭軔(右)與母親蔣章的新婚照,兩人是王文興升上高一後的師長。(郭強生提供)

當郭強生父親郭軔過世後,王文興寄來的親筆悼輓信。孰料僅相隔一個月,王文興也辭世。(郭強生提供)

家父郭軔於2023年8月19日以九十八歲高齡辭世。與他同輩的親友大都不在或已病老,所以我未發出任何通知。我唯一親自發信稟告的父輩友人,只有王文興老師一位。

他與我的父母親間一生的師生情誼,長達近七十年,一切要從師大附中當年高中部41班說起。

民國42年,王文興老師升上高一,而家父家母仍是新婚的年輕老師,父親教美術,母親在圖書館上班。父母住在學校宿舍裡,不久便有一位少年老成的小男生常來串門子,一坐就是大半天。

少年的王文興與我的父母,談藝術談文學,在那個動亂初歇的年代,那間小小的宿舍便成了一塊小小淨土。據說,少年其實最早很想成為畫家的,但是發現畫布顏料裝裱這些都十分昂貴而打消了主意。

彼時香港有一份著名的《祖國》雜誌,首次舉辦小說徵文比賽(還沒有文學獎這個名詞),獎金很高。師大附中許多文科老師都開始摩拳擦掌,在宿舍間成了熱門話題。結果跌破眾人眼鏡,最後竟是懷著大哥想賺點奶粉錢的母親,以生平的第一篇處女作獨獲佳作,其他老師(包含我父親)都全軍覆沒。當時的第一名是大作家彭歌。

那間小破斗室,就這樣滋養著在動盪年代下,一顆顆浪漫文藝的心靈。

不久,母親的堂哥因為師生戀被校方解職,有一段時間無處可去,只好來到父母這兒避難。而師生戀的女主角,也背著家裡偷偷往這兒跑,還帶著自己在進行中的小說手稿。瓊瑤與王文興,兩個都還是高中生的少男少女,也在這裡有過交集。

少了這一個避難所,台灣文學後來五十年的整個風景是不是也要失色?

而這些軼事我之前一無所知,直到我高中也考上了師大附中,高一時被父母發現我在讀《家變》,也開始寫起小說。

中間這些年經過父親赴歐、少年大學畢業後赴美,師生已斷了聯繫。高三那年,父親在「春之藝廊」舉行畫展,為了讓我這個粉絲有機會看到偶像,父親寄了開幕酒會邀請卡到台大外文系上。

快三十年沒有聯絡,已是台大教授的那個少年會不會現身,誰都說不準。而我永遠記得,穿著深棗紅色西裝出席的王文興看到我,衝口就喊出我哥哥的名字。原來他都記得。一時的興奮竟讓他時空錯亂,把我當成了記憶中那個幼童。

我從師大附中又考上了台大外文系。緣分就這樣又再度牽起,直到我去美國念書前,父母與王文興老師及師母陳竺筠老師間的定期聚會,一直沒有斷過。

這些聚會我都在場,但是面對的是自己的老師,我都是非常拘謹的。因為課堂上的王文興老師是出了名的不茍言笑。母親說,唉呀我第一眼也認不出來了,他小時候是個臉圓圓笑嘻嘻,而且話很多的小孩。

王文興老師對美術書法還是難以忘情,自己不斷做功課鑽研,每次見到父親,都會拿著不同的古代書家字帖討教。等我自己當了教授之後,我才體會到還能有這樣良師益友間的交流,多麼可貴。

就像是,我在中斷小說創作十年後想要動筆,又躊躇不前的那年,偶然在一場文學討論會上遇到王老師,我抓緊機會說出自己最大疑慮: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文字來寫小說了……

沒想到,在小說語言上做過最大膽創新實驗的王老師竟跟我說,沒有哪種語言文字不能成為好小說。

一下子解開我大惑,正如我初嘗小說發表喜悅的大學時期,他曾劈頭就告誡我:張愛玲有毒!讓我立刻不再以被點名是張派傳人而沾沾自喜。

母親出殯時,王文興老師一路送到火葬場並相陪到最後揀骨入甕。

我知道,他與父母之間有一種今生今世的情誼,盡在不言中。即使是我與王老師、或我與我的學生之間都不可能的。因為時代不同了,世道人心再也回不到民國40年的那種相知相惜。

與王老師同樣41班的,還有大建築師李祖原。

曾經,在報社工作的我受派去採訪他,他說起自己最感謝的一位老師,是師大附中的美術老師郭軔。「當年想進建築系,術科要考的碳筆素描分數占比很大,若不是郭軔老師不收分文,晚上為要考建築系的幾位同學義務補習,我根本進不了建築系。」

採訪過程中我不露聲色,讓他好好說完,告辭時也沒說出我的身分。

從父母親身上,我承襲了某種文人老派,不愛沾親帶故,也不忮不求。幾年前我做廣播,訪問了劉兆玄前院長,沒想到他事先做了功課,一見到我便說他是父親的學生,並說父親非常受到同學們的敬愛。我當下非常感慨:在那樣貧窮的年代,教育反而是如此完整!即便是後來學理工的同學,都永遠記得美術課如何啟蒙過他們人文的心靈……

通知了王老師與師母父親過世的消息,沒隔幾天便收到他的親筆悼輓,上面寫著:溫仁勤篤 書畫昭彰 育才千百 無不追仰。而在給我的卡片上說,他與師母都沒有注射疫苗,所以都仍在禁足。

信中收筆時間是8月26日。僅僅相隔一個月後,沒想到當時筆跡仍遒勁的老師也意外撒手而去。

11月號《文訊》的紀念專題中,單德興教授在文章中披露,疫情開始之前,王老師與他已經有另一本訪談錄的出版計畫:「關於我恩師的訪談,且等疫情過後進行,他們共有十二人。計曾昭偉,金承藝,吳協曼,郭軔及師母蔣章,潘光晟,何欣,黎烈文……」十二位中,前五位都是師大附中的老師。而且,十二位中,僅有母親這一位師母也一併列上。

沒有機會完成的這本恩師訪談錄,讓我感覺格外的遺憾,我多麼想從王老師口中聽到,在我還沒有出生前,我的父母是什麼樣的?

看到父母親的名字列在其中,我眼前浮現的王老師,不再是大家印象中那個仙風道骨,孤獨苦行僧形象,而成了一個永遠的少年。在師大附中,在那麼多老師疼愛下,他熱愛著人生,意氣風發,嚮往著藝術一切的美好……

那個少年其實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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