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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神神／鋸子 － 給後文青
圖◎郭鑒予
◎神神 圖◎郭鑒予
美劇《六人行》（Friends），Ross離婚後愁眉苦臉經過女鞋店，看到櫥窗展示的高跟鞋，想到前妻穿過類似的款式；在地上看到桃子核，想到和前妻的一次嘿咻，她嘴裡就咬著桃子──甚至沒脫鞋！
Ross不只有戀鞋癖，還有「意象癖」，整天對前妻觸景傷情，讓Joey和Chandler深感不耐。三人到球場看冰上曲棍球比賽，眼前白茫茫一片，Ross說：「啊，那個晚上是初霜的日子。」
台灣亞熱帶的冬天下不起什麼雪，你在前年萬聖節和去年耶誕節過後，收到兩次副刊的邀稿信，雖然還是有年輕時怦然心動的感覺，但還是克制自己不去寫作。繼續追看到一半的《奪魂鋸》系列，被拼圖殺人魔設計的鏈鋸、輪鋸、豎鋸包圍。
「不行！我不能這樣已讀不回對我一直很好的主編！」突然社交焦慮起來，鋸子的聲音軋軋刮過我的耳膜。難不成，寫作儼然成為你剔肉剜腸的酷刑？
寫作確實有傷身的一面。它讓你變成Ross，或是《重慶森林》蹲在超商看鳳梨罐頭哀悼愛情期限的何志武；甚至會讓你一直徘徊在那個超商，停留在那個初霜時節。文字之為物，睹物思人，意象綿延；稍有不慎，思慮將和美學一起落入崩潰的境界。
想到夏宇那一首詩說：「我從事思考／鋸齒狀的／譬如一個打開的罐頭／我對於罐頭的思考如下：／罐頭的開啟依賴／一種鋸齒狀的真理」
有沒有想過，這樣鋸齒狀的思考方式，也可能割傷自己；愈來愈鈍，然後對外在的什麼東西，都沒辦法打開了。
這兩年你盡量過著沒有文學的人生，禁止一切隱喻、意象，避免靈感剝削、思緒過勞。就像某些心理治療引導憂鬱症患者寫日記，詞藻修辭什麼都不重要，將字句背後的「情緒」用螢光筆畫起來，重新正視自己的心理／生理感受。
如果你什麼都想不做，心情只剩一片藍，那就走路吧。
在日記寫下每天的步伐、里程數，甚至腹部呼吸的次數。走一步算一步，今天你戴著計步器走了3,757步，過馬路、走天橋，晚餐的時候停在路邊麵攤，不要聽老闆呼喚你帥哥──即使那是事實；讓蒸氣模糊一碗青蔥蛋花湯的形象，它會供應你無限的隱喻：蛋白與蛋黃畫成太極，潑辣的蔥白是一切蔥綠的源頭──請勿有這樣的創作念頭，喝湯就喝湯，不要碎念。
就像詞人林夕寫給張惠妹說的：「那是個月亮 就是個月亮 並不是地上霜／那地上花瓣 看完了就完 沒必要再聯想」
你喜歡香港把辦公大樓叫做「寫字樓」，寫字和文人墨客已經沒有關係，當一個朝五晚九的社畜，校對自己設計的廣告企畫，定期出入股市看盤。讓一隻貓躺在微溫的鍵盤，阻止你打字；貓的尾巴掃著你的臉，掃來掃去，掃去你腦袋過多的念頭。文字，只剩白領商務的例行性工作，下班前把一堆字的東西刷進碎紙機，好像把你曾經清純甜美的文青夢，一起粉碎了。
碎紙如雪紛飛。你想到那一年，對文學失望、絕望乃至棄世的房思琪。學文學的孩子，和學音樂的孩子一樣，還是會變壞。作家誘拐粉絲上床，詩人夫妻檔離婚後爆出外遇家暴疑雲。房思琪比你先走一步了，那種以文學立命的純粹天真你曾有過，是古代殉爐煉劍的傳說，幾乎用藝術烈火燒鑄著一整個「命」，可是產生一丁點雜質，就整個沒有了。
你翻開《聯合文學》多年前做的作家情侶特輯，發現後來他們有的離婚的離婚、分手的分手，可能是你吃瓜看客特別挑怨侶來看，尤其喜歡捉對廝殺、互扯頭髮的場面。「難道他們筆下曼妙的詩意和超然的智性，在現實世界中，都不算數？」沒錯，都不算數，就像唱跳歌手下了舞台也不會一直跳，老師也會和學生偷情，柴米油鹽和內分泌（多巴胺、睪固酮、催產激素等）是人之為人，最基本的構成。
曾經以為自己活在岩井俊二浮光掠影的鏡頭或村上春樹風行而過的字句；直到發現原來置身在《藍色蜘蛛網》、《玫瑰瞳鈴眼》的水深火熱。每個在八點檔跑龍套、名不見經傳的雜牌演員，到了深夜類戲劇都成了主角。
沖一下冷水，轉去汗蒸房，和陌生人四目相對，你好像懂了「藝術」和「現實」若即若離的區隔，在同一個地方泡太久，皮膚會起皺潰爛、血管爆裂。所以你不妨把副刊邀稿或任何文學夢的召喚（揪團？）當做「一起去游泳（或泡湯）吧，Let’s GO！」這樣的訊號。
哪有那麼簡單！我還是好緊張，只要碰到文學我就會想暴露什麼，總是不會保護自己。暴露的同時還要顧慮泳姿美不美，有沒有被水花打亂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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