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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日本人與台灣美味】 木下諄一/辦桌

2024/02/06 05:30

圖◎顏寧儀

◎木下諄一 圖◎顏寧儀

接觸與母國大相逕庭的文化與習慣,是居住在台灣的日本人之日常。以婚宴為例,凡參加過台灣與日本兩地婚宴的人,無須思索便可舉出四、五個顯而易見的差異。

到達會場,首先發現的、也是最明顯的差別,即是賓客人數。以台灣人的眼光,日本婚禮所邀請的來賓,實在是少到令人同情。即便是新郎新娘的友人,卻也非任誰都能夠受邀。

有了喜帖,才具備參加婚宴的資格,不過這張喜帖不是隨隨便便拿得到的。邀請名單經過新郎新娘一再嚴選,縱使是辦公室同事,也很難被列入邀請,除非交情非同一般。換言之,能夠得到這張喜帖,等於證明自己在新人的心目中占有特別的地位,是一件相當光榮的事。

收到喜帖的男士,帶著這份榮幸,在婚宴當天穿上黑色的禮服、打著白色領帶來到會場。這是出席日本婚禮的標準服裝。

而另一方面,在台灣的婚宴上,只要是給予新人祝福的朋友,不論親疏遠近,一律歡迎,有「愈熱鬧愈好」的傾向。至於賓客的座位,幾乎不會事先排定;出席者的服裝也很隨意──有的盛裝打扮、有的一派休閒,沒有固定的標準形式。

我第一次參加台灣的婚宴,被現場鬧烘烘的景象嚇了一跳──大型圓桌一桌挨著一桌,連路過都顯得勉強;賓客有大人、有小孩,擠得滿滿滿。坐下之後,才知道原來在座的有一大半是衝著新人父母的面子而來。鄰座的大叔大嬸似乎對新人主角毫無興趣,一副只顧著低頭奮力把送出去的紅包吃回本的模樣。一問之下,他們說自己是女方家長的朋友,和今日大喜的新郎新娘素不相識。這種事情我在日本聞所未聞。

三十多年前,我在台北的某大學語言中心教日語,授課對象以社會人士為主,一班約有十五人,每週上課兩次。一日,魏姓男同學在班上發送喜帖。

「大家會不會去吃喜酒?」

課堂一開始,我站在講台上問。沒人回應。

「老師,只是通知大家我要結婚而已。沒關係的。」

魏同學笑著。

聽這位準新郎的描述,婚宴會場辦在他的老家附近。可能是地點過於偏遠的原因,同學們參加意願不高。

就算再遠,然而這個班沒有人要參加,這樣好嗎?我再徵詢一次,仍是無人回答。此時的魏同學想必是尷尬萬分。

「既然大家那天都不方便,我去好了。」

說完,我把喜帖收進提包裡。

後來回想起這件事,或許地點偏遠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大家雖然在同一個班上課,彼此間不過是短短兩、三個小時的同學關係而已,一旦走出教室便是陌生人。說是同學,但實際上交情不深。

婚宴當天一大早,我從台北出發,搭火車前往竹南。下車後,拿起公用電話,依照喜帖上的號碼撥了過去,詢問接下來的路線──坐幾路公車、在哪裡下車、往哪個方向走……話筒那端的人講解很仔細,我邊聽邊記在本子上,不敢漏掉任何一句。

當我找到公車站牌、看清楚時刻表之後,驚訝地發現公車的班次居然如此稀少,更慘的是下一班車還得等上四十分鐘,算算應該是來不及準時赴宴,心裡突然感到不安。好不容易上了公車,搖搖晃晃大約一個鐘頭。實際上可能沒那麼久,感覺卻是無限漫長。

終於到站了。步下公車看看手錶,發現已過了開席的時間。從這裡開始,沒有任何大眾交通工具,一切只能靠雙腳徒步。唯一一條道路往山上綿延,沿途的風景用「森林」來形容並不為過。整條路上不用說行人,連輛車都沒見著,唯獨我一人專心趕路。

成套的西裝,配上領帶與皮鞋。這身正式服裝,是表達我對這場婚宴的重視,這下子反而成了自找罪受。在六月初夏的陽光照射下,穿著整套西服急走,真是苦不堪言。被領帶圈住的脖子冒著大汗始終擦不乾,溼透的白襯衫緊貼背上不肯鬆開。

就這樣,在山間鄉下的道路上連續行走將近半個鐘頭,愈走愈不禁懷疑──真的有人會在這條路的某處舉行婚禮嗎?這個問題無從獲得解答,只好咬牙繼續前進。難怪同學們不願意參加,這原因我終於明白。

過了許久,眼前隱約出現一間房舍,露天的場地搭起簡單的棚子,像是應付臨時舉辦的活動。見到這景象,內心湧起一股強大的成就感,猶如跑馬拉松即將抵達終點。已經遲到一個小時,正想好好地向婚宴主人致上歉意,沒想到宴席根本還沒開始──只見客人們嬉笑喧鬧,而桌上沒有美饌佳肴,也不見新郎新娘的身影。

環視全場,身穿西裝的只有我一人,顯得特別另類突兀,好像來錯場合。我把裝有二千元禮金的紅包交給櫃檯。以當時的行情,這樣的禮金金額在台北都算少見。負責收禮的小姐瞅了一眼紅包裡的兩張千元鈔,立刻招人過來引我入席。我被安排在全場最大桌,也就是主桌的位置。為何會被如此看重,至今仍不得解。

像是特意等候我的到來似地,當我一坐定,宴席菜便開始陸續端上桌,超大的盤子在數十張大圓桌之間穿梭。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些大菜竟是由數十位歐巴桑在會場旁設置的臨時廚房中製作出來的。每當完成一道料理,歐巴桑們便使出俐落的身手,將菜趁熱分送各桌。

參加這次的婚宴,我才知道辦桌是台灣特有的宴會方式。台上的司儀小姐以些許誇張的言語帶動節目氣氛,而我由於同桌沒有認識的人可聊天,只得呆呆地邊看表演,邊吃眼前的大餐。

上桌的美食一道又一道。每個人把各樣菜肴挾進自己面前的小盤,再一口口將它吃光。我吃了幾道之後,不知不覺把筷子放下。從來沒有這樣過。我吃飯的速度一向很快,吃的分量也不少。這些菜不是不好吃,我覺得挺可口的,怎麼就突然停住了呢?是因為光用眼睛看這些超大分量的菜肴便已經飽足了嗎?或者是忽然覺得這桌宴席菜太過豐盛,不必急於一時,慢慢吃就好?到現在我還是不了解自己當時突如其來的舉動。

整場婚宴從頭到尾都熱鬧滾滾──台上有穿著清涼的年輕女歌手握著麥克風大聲唱歌、台下的客人在座位上高聲談笑。接近宴席的尾聲,大家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日本,服務人員會趁這個時間在賓客座椅下方擺放禮袋,禮袋裡裝滿新人精心挑選的伴手禮。台灣的婚宴沒有這種習俗。或許有,但至少我參加過的喜宴中沒有這套做法。

剛巧這時候又有大菜上桌。這應該是第十二、三道了吧,我猜沒有人還能吃得下,竟又連續上菜兩、三道!很明顯地,婚宴主人不想被賓客埋怨「小氣」、「沒吃飽」,而傷了日後的情誼。

大家都吃撐了。這些大菜安安靜靜擺在桌上,不見有人動筷,其中一道是筍絲滷蹄膀──完完整整的蹄膀超級巨大,看那肥肉顫動的模樣,想必燉滷得十分軟爛!當天吃了哪些大菜,早已不留印象;而這道大蹄膀,實在令我終身難忘。

不知是哪桌的大嬸走了過來。我以為她是來打招呼的,沒想到桌上的菜才是目標──快手快腳端起大蹄膀,整盤倒進塑膠袋裡,連同其他的盤子也順道清一清。環顧四周,此時的會場已然成為戰場,大嬸們拿著塑膠袋等必備道具攻城掠地,展開奪寶大戰。喔,原來台灣的婚宴伴手禮是這個。

熱鬧的婚宴結束後,我搭便車回台北。像放電影似地,腦海裡一直重複回播今天的辦桌初體驗。至今參加過許多次台灣喜宴,有在飯店舉辦的、也有在餐廳舉辦的,但從沒有像這次辦桌一樣,帶給我的衝擊如此強烈。不知這樣的說法正不正確──在飯店、餐廳舉行的婚宴是一種儀式,而辦桌形式的婚宴是一種慶典。僅僅是身處在這樣的場合裡,興奮之感便流遍全身,一輩子難以忘懷。以這種形式完成人生大事的魏同學,一定感到無比幸福;而參加這場慶典的我,內心也感到同樣的幸福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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