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二十個開頭】 吳明倫／慘案歌

◎吳明倫

◎吳明倫

松本過了十分鐘以後終於想起那個面熟的男人是誰。他加快速度把眼前原本想好好享用的咖哩飯吃完，趕回去兩人相遇的那家本島人漢文書店。在進書店之前，松本在已漸漸亮起路燈的路上掃視一遍，但當然早已沒有對方的蹤影。

書店老闆不諳日文，松本仍遞上名片，無論如何老闆至少能看得懂「台灣日日新報」六個漢字、猜得出他是記者吧。老闆果然露出了友善的表情，一副會盡力配合的樣子，召喚了他正在後廳吃晚餐的兒子來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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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形容了那男人的樣貌：年約二十、下巴有顆痣、左臉有個酒窩，高瘦駝背……透過翻譯，還沒講完，老闆就知道他在說誰：「石川，石川克之。」他買走了所有《基隆分屍慘案歌》的歌仔冊。

歌仔冊？那是什麼？

老闆隨手拿了一本極輕薄的小手冊給松本，叫兒子好好解釋給記者聽，但兒子卻說得不清不楚的。松本見多了跟產品不熟悉的商人，不急著追問，拿起冊子細看。

冊子的封面以傳統中國畫的線條單色呈現，畫著一對穿著古裝的男女，畫旁印刷了書名《運河記新歌》，松本一看便知是幾年前發生的殉情事件。打開冊子，是密密麻麻的漢字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七字一句，四句一行。

松本勉力讀了幾句，猜想大概是以歌唱的方式傳播新聞事件，冊子即是歌詞本。原來除了報紙以外，台灣人還有這種方法。

「《基隆分屍慘案歌》在說什麼呢？」松本明知故問。老闆一說到慘案相當有興致的樣子，兒子翻譯得吃力，一直叫父親講慢一點。松本注意到，犯案細節似乎不太一樣，主角們也未沿用本名，至於是出於善意或是為了「更大的創作空間」就難說了。

石川克之當然會想把《基隆分屍慘案歌》的冊子都買走，他是世界上最不想要世人記得那件分屍案的當事人之一：加害人與被害人分別是他的父親與母親。

「你真好運，」書店父子說，「石川他要我們跟書商購買剩下的庫存，約定了兩週後會再來取。我們可以告訴他你在找他。」

「如果想聽人唱《基隆分屍慘案歌》，要去哪裡聽？」

「遊廓那邊的酒館可以找得到一些唱念歌的。」老闆的兒子聳聳肩。

石川克之的努力，終究徒然，歌已經唱出去了。

松本謝過店家父子，買了那本《運河記新歌》，就著路燈的燈光，邊抽菸邊翻了幾頁，才把書塞進口袋，回想著當年採訪這個案件時，關鍵人物們的模樣，慢慢散步回家。●

■【二十個開頭】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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