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二十個開頭】 吳明倫／鋼琴師

◎吳明倫

◎吳明倫

二堂哥的診所就在大街上，是祖厝改建的，最外面是診間，隔一個前庭小花園，就接到住家。我們雖是親戚，幾個堂兄妹關係也不錯，但真的住進來，又是千千百百種不自在。比如屋內那些我多半不知道具體價格但絕對超級昂貴的東西。光是在屋裡行走就讓我神經緊張，怕不小心碰壞了賠不起，寧可待在診所裡。真不知道二堂哥家的下人打掃時是什麼樣緊繃的心情。

二堂哥不看診的時候經常獨自在書房。書房裡除了書以外，還有一台直立式的山葉鋼琴，那是二堂嫂的嫁妝。我在報上看過收購二手鋼琴的價格是八百圓，我的薪水承蒙二堂哥看得起，一個月四十圓。二堂嫂過世得早，子女也還小，現在家裡沒有人會彈琴，也沒有人膽敢去彈。我在這裡未曾聽過鋼琴聲，反而比較常聽見二堂哥用唱機播放的流行歌曲（當然唱機和唱片我非不得已也是不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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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經過書房時我會注意到那無人演奏的鋼琴仍是無塵而體面的最深的黑色，所謂的「烏大範」就是這意思吧。二堂哥沒有說過，不過我覺得在一屋子貴重物品中，二堂哥真正在乎的只有這座琴。二堂哥沒有續絃。

我在二堂哥家只要幫忙處理病人掛號、歸檔病例、包藥，其實通常滿閒的。小地方，工作沒幾個月，病人就都是喊得出名字的熟面孔了。那天，那個高個子男人我沒見過，但他的行為太奇怪了，我要忘也忘不了。

由於二堂哥的診所與住家結合，二堂哥有交代，我在接待時，要先確認一下對方是客人還是病人。高個子男人一臉病容，我已認定他是病人了，仍禮貌地詢問來意，他卻無視於我，穿越診所，直入花園。我攔不住他，趕緊呼喚診間裡的二堂哥。

二堂哥問我他是誰的時候，他已經大大方方走進書房了，我馬上想到那鋼琴，比二堂哥還急，怕這來路不明的傢伙抱著惡意，那鋼琴說不定會面臨什麼三長兩短，一個箭步衝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我聽到了琴鍵發出了聲響。

我心裡一涼，看向二堂哥，他顯然也跟我一樣驚慌，我們來到書房前，氣還來不及喘一下，一陣我分辨不出是暴烈如狂風驟雨亂彈還是華麗如煙火燦爛專業的音樂聲，就那樣席捲而來。●

■【二十個開頭】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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