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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哈瓦那歸記】 黃崇凱/兩個世界/兩間酒館
◎黃崇凱
◎黃崇凱
海明威在哈瓦那留下不少足跡。比如舊城區聖赫尼莫大學附近,經過莎士比亞、但丁、塞萬提斯排排站的雕塑,路口迎面一棟粉紅色大樓,即是海明威曾長住的「兩個世界」旅館。
我們進大廳晃了一圈,到櫃檯繳交每人五美金入場費,搭乘服役近百年的籠式電梯上五樓,參觀海明威租過八年的511號房(當時每日租金一塊半美元)。海明威三十多歲期間到處跑,非洲打獵、海上船釣和西班牙內戰,彷彿愈危險的地方愈對味。也在那十年間,他定居佛羅里達州最南端的西礁島,時常開船往返相距九十英里的哈瓦那,若非在船上過夜,就在兩個世界旅館落腳。
導覽員為我們解說房間格局,牆上貼著海明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剪報,展示櫃擺放多種著作譯本,以及他的琵拉號船舶模型。正對窗戶的桌面,放著打字機、眼鏡和印有旗魚圖案的木盒,據說他在這裡開筆寫作長篇小說《戰地鐘聲》。衣櫃掛著幾件外套、襯衫,斑駁行李箱上有頂粗呢貝雷帽,皮鞋靜靜放在一旁。
床舖是橘紅色床單,床頭上方掛有青年海明威的肖像畫。難以想像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九十公斤的他,偶爾要跟當時的妻子寶琳或私下打得火熱的記者瑪莎.葛宏擠在這張小小的床。
導覽員逐一講解牆上的照片、報導,提到這裡展示的桌椅皆是海明威聘僱的木工師傅製作,距離舊城區半小時車程的守望莊園保有更多特製家具和藏書,也可在那實地親睹琵拉號的全貌。
旅館房間不大,藏品稀落,要感受跟海明威相同視線見過的窗景,看個幾分鐘也夠了。正打算離開,卻沒小鈔可給小費(這是個沒有銅板的國度)。旅伴特意跟導覽員說明,對方非常失望地說,可上頂樓逛逛,順便在酒吧找零。來到頂樓,十月此時生意清淡,觀景露台滿是空位,兩個服務生在吧台無事可做。我們環繞一圈,拍了幾張照片,陽光晴好,涼風襲襲,決定點杯檸檬水坐一會。
打開手機地圖,旅館距離海明威常去喝Mojito的La Bodeguita不過幾分鐘路程,而他喝Daiquiri的愛店El Floridita直線距離只有七百五十公尺。我呆望湛藍天空,雜亂想著1930年代經濟大蕭條、作家生命軌跡和小費的關係,並沒喝完那杯淡而無味的檸檬水。我們離座下樓,找到511號房的導覽員,補上小費。她綻放笑容,像是這一天終於開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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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到訪La Bodeguita del Medio的人,都會注意到吧台後方的酒櫃掛著一塊據說是海明威親筆寫下的簽名板:「My Mojito in La Bodeguita. My Daiquiri in El Floridita.」
於是兩家酒館和兩種調酒,宛如簽到儀式,喝了才算到過哈瓦那。
我們不免俗,在一日夜裡來到La Bodeguita喝杯Mojito。也許淡季緣故,店內空蕩,現場音樂演出敷衍,而那已是最後一首歌。樂手來向我們幾個客人收完小費,接著收拾樂器。我們坐在吧台閒聊,以吸管戳刺邊緣微爛的薄荷葉,慢慢啜飲那杯調酒。酒館牆壁從內到外無一處完好,層疊填滿前仆後繼的各國遊客簽名和塗鴉,也成了一景。
吧台另一頭有個中年女子不時望向我們,手裡的筆動不停。正當我們覺得該放酒保打烊休息,那名女子靠過來,遞上她方才的成果:一張畫我的速寫。我故作訝異,內心不情願被強迫中獎,只得付錢收下這張並不怎樣的漫畫。女子收錢,整理紙筆,隨即走人。
我捏著那張畫離開酒館,猜想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也許很討厭海明威──不是因為他沒得諾貝爾文學獎,而是因為這家酒館嘈雜喧譁,大約頗讓住在隔壁的卡彭鐵爾不得安寧。
至於那杯Mojito麼,則讓我直到旅途尾聲,才鼓起勇氣踏入另一家酒館。
那日到El Floridita是晚餐時段,店內開著舊城區店家罕有的冷氣,吧台滿座,有人離開就有人補上,酒保忙碌搖著一杯又一杯Daiquiri,搭配女歌手渾厚有力的唱腔,眾人看來歡快無比。我們候補到距離舞台最遠的吧台尾,視線正對吧台另一側的海明威銅像,目睹一組組客人輪番上前合照。這座被摩挲到發亮的銅像,連同藍儂公園的藍儂像以及舊城區聖法蘭西斯教堂旁的街友「巴黎騎士」銅像,皆出自古巴藝術家荷塞.索伯龍的巧手。
我們聽完兩、三首歌,抓了空檔,穿過人群,來到銅像旁。我舉手向鄰座客人示意拍照,那位白人中年男子也許是哪裡的名人,以為我要跟他合照。他見我沒湊上去,意會到我要合影的是海明威,主動接過手機幫我拍照。
推開酒館門扉之時,湧現一股簽到完成的放鬆,彷彿可以不留遺憾地告別這座城市。這種觀光客的膚淺滿足,有時可緩解太想深入的倦怠。
回到旅館房間,檢視手機照片,所有跟海明威的合照無一例外,非常模糊。一如那兩杯調酒給我的感受。●
【哈瓦那歸記】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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