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自由副刊】 李敏勇/聞詩人瘂弦逝世的即興筆記 - 兼談陳義芝的兩首遺民詩
◎李敏勇
◎李敏勇
瘂弦(1932-2024)逝世於加拿大溫哥華的消息傳來時,是2024年10月12日早晨,我正在重看收錄在陳義芝新出版詩集裡的兩首〈遺民詩〉。初在《自由副刊》讀到這兩首作品是2014年8月9日,一個星期五早上,我細細揣摩,從詩行讀到一個出生在台灣卻以遺民自稱的詩人心聲。把副刊的兩首詩剪下來放在書桌上,每次讀時都想到1970年代初,我應當時台中師專後浪詩社的演講,因為適逢停電移至草坪,在星空下進行。初識陳義芝是半世紀之前,那時候的事。
陳義芝是1950世代,他的詩人歷程,我彷彿一直熟悉。他勤於向學勤於寫詩,在古典中求索秩序構造和形韻,也穿梭現實情境,沉穩而練達。在《聯合副刊》的編輯枱成為瘂弦的副手,並接續位子,也在大學任教,一直到後來專於教職。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偶爾會碰面,但大多緣分在於詩書的紙頁。這段期間,看他為兒子在加拿大意外身亡的悲戚,總會想起一些跨海來台的詩人移民加拿大終老的漂離,認同的艱辛顯示在他們心中。
2019年夏天,我出版《戰後台灣現代詩風景》,以跨海世代的十二位詩人和跨語世代的八位詩人,論述「雙重構造的精神史」,跨海一代輯中也有瘂弦。我以〈胡琴、嗩吶、柳笛加一些大提琴的鳴音〉說「以一冊詩集《深淵》留下風華的瘂弦」。詩史論集的出版會,陳義芝也是與談人,他熟悉我的詩與詩論。
瘂弦的詩擅於表現在時代深淵的不快或憂鬱,他的詩集就是。他只留下一冊詩集,主要的文學業績是長期擔任聯副主編。兼有黨政軍文化事工身分的他,身段柔軟。鄉土文學論戰後,他以「寶刀集」發表一群跨越語言一代台灣作家作品,似有療癒論戰煙火的用意。不寫詩,而致力於編務,應是瘂弦重視自己歷史感,不過度附和國策文學的選擇。他做了很多三十年代中國詩史的研究,彌補了創作的缺憾。
選擇在加拿大終老,反映跨海世代的人生際遇。即使像瘂弦這樣沒有在權力位置留下惡形惡狀的詩人也選擇另一個國度完成人生里程。台灣何以不能成為祖國,成為他們認同的國度?文化的問題,政治的問題,或……想到戰後初期,一些從中國流亡到台灣的作家甚至有類似《桃花源》的作品,自由的寶島何以不存在了?
說到陳義芝的遺民詩,寫他父親的〈氓〉,加註「自他歸往之民,謂之氓」。歸往即歸順之意,顯見流亡心境。寫自己的〈黑夜的歌聲〉,從「走在薄明的黑夜/我注視內心的螻蟻/與砂礫」,經「我注視歐洲人們眼前的戰火/加薩日復一日的屠戮/還有非洲的饑饉死亡」,再經「在生者陌生或親切的島上/我寫詩,不只是獻給至親者/是獻給動亂時代一切的人」,再到「帶著死的思想/詩是醒著的墓碑/被高舉著行走的棺木」,悲戚哀傷近乎絕望破滅的心。詩的末了,「我但願流水有歌聲回應/讓黑夜的歌聲一句句傳遞/一句句天光」,才讓人看到期待黑暗中的光。
陳義芝的遺民詩〈氓〉和〈黑夜的歌聲〉,讀來讓人沉重。我回憶初識他的半世紀前,在台中師專(現台中教育大學)的戶外草坪上,二十幾的我和十來歲的陳義芝以及他後浪詩社的同學們,在星空下談詩。鄉土文學論戰之前,文藝青年的我們深愛詩,也持續走在詩人之路。那時,我已是詩誌《笠》成員,他在更年輕的行列以「後浪」之姿走上詩人行列。
早於我們的瘂弦在1930世代的行列,也在戰後台灣現代詩的系譜留下形影。從中國而台灣而加拿大的人生,以詩行印記在時代的深淵裡。我想起他的一首詩。這首詩寫一位曾在中華民國的中國時期任職省長,隨國府播遷台灣,亡故的悼念。
故某省長 ◎瘂弦
鐘鳴七句時他的前額和崇高突然宣告崩潰
在由醫生那裡借來的夜中
在他悲哀而富貴的皮膚底下——
合唱終止。●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