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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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6之1】請借身體一用

2008/06/16 06:00

◎賀景濱 圖◎阿尼默

◎賀景濱 圖◎阿尼默

一、機械論者的早餐

我醒來時,她還在鏡前顧影自憐。

最先醒來的是意識:我在哪裡?→現在幾點了?等到四維坐標都定位好了,我的身體才慢慢從癱瘓下蠕動起來。

照例,我按下床頭的叫床鍵。今天放的是馬勒的《復活》,一股將近四十赫茲的低頻,立即自四面八方席捲過來。陰沉的脈衝波,不僅捲起了褲腳,也觸動了床頭的早餐服務感知器(Breakfast Service Sensor, BSS),一股電流立刻以近乎光速衝向屋外的虛擬農場,用電子咕咕鐘叫醒一隻待產的虛擬母雞。母雞一受驚,振翅拍了三兩下,嘓嘓產下一大顆橢圓飽滿的雙黃蛋。雞蛋下降的虛擬重力,引發了自動篩洗包裝設備,經過一番洗禮如儀,最後將蛋裝進膠囊,填入真空傳送器裡。咻的一聲,雙黃蛋來到我的虛擬廚房,煞車裝置爆開了膠囊,將蛋彈射入空中;同時槓桿連動裝置擊發了在旁伺機而動的手槍,塑膠子彈正中蛋殼,讓蛋清和蛋黃一同掉入下方的自動搗蛋機裡。彈開的彈殼不偏不倚撞倒了骨牌,骨牌隨即兵分兩路,一路立刻擠壓瓶塞,讓橄欖油依定量流進電子煎鍋;另一路則沿路玩了三十秒,才觸動搗蛋機,讓蛋漿淌進預熱好的鍋裡。沒多久,莫札雷拉起司條傾盆而下,虛擬熱能則讓鍋體扭曲變形,把蛋捲成了蛋包。才剛熄火,平底鍋利用吊輪裝置,一個後空翻,將蛋包甩進等候多時的骨瓷餐盤中。餐盤因重量增加而下壓,擠出一顆小鋼珠,引領盤子沿著軌道前進,還一路撞開鹽巴、胡椒和迷迭香罐。直到出了山洞,穿過斜張橋,爬上小山丘後,小鋼珠才掉入螺旋軌道中,像坐雲霄飛車般,一路叮叮咚咚,回到了出發點;我的蛋包也搖搖擺擺,來到了床前。

ROM目不轉睛,怔了好一會。「是不是還要來一杯咖啡?」

「好。」我正要按下咖啡鍵,她連忙揮手阻止我:「這到底是什麼東東?」

「去年在跳蚤市場買的骨董,全名叫做全自動超新鮮現生現煎蛋包調理系統,簡稱蛋包機。」

「骨董?不過就是盤蛋包,有必要搞到這麼複雜嗎?」

「那是一個讓人懷念的年代。」

「懷念?」

「或者說是憑弔吧。曾經有那麼一個時代,一個因果律主宰一切的時代。」因為這樣,所以那樣,所有的事情都那麼條理分明。事物會呈現這樣的狀態,很簡單,只是因為有那樣的原因。如果有什麼我們不明白的,只是還沒找到原因而已。「拉普拉斯說,假如你能夠知道任何一個時刻所有自然界中作用的力量,以及所有組成宇宙物體當下的位置,就能夠理解世界上最大物體的運動。」

他說沒有什麼事情是無法確定的,無論是過去或未來,都像當下一樣清楚。結果搞得科學家跟中古世紀的神學家一樣,都在忙著找第一因。

二、被因果律設定好的腦子

「你聽過永動機嗎?」我說,「一種裝置。只要系統內消耗的能量,永遠等於它自己製造的能量,就可以一直讓它做功。」

「那不是機械主義者的神話嗎?」

「用女性主義者的角度來看,你也可以說那是父權想宰制一切的象徵。」

唉,如果有性愛永動機,就不用每次都拚得大粒汗小粒汗了。

「你又在胡扯爛了。」

「不,你知道歷史上有多少人投入這項發明嗎?連達文西都迷戀過咧。」

「那不是違反了能量守恆定律?」

「也違反了熱力學第二定律。」

「對呀,做任何功總是會有廢熱,讓耗能大於產能。」

「問題不在於永動機的不可能,而是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投入這個不可能的想法。」

「為什麼?」

「因果律,都是因果律在作祟。」

「怎麼說?」

「因為我們的腦子,早就被因果律設定好了。」

「你是說我們口中的理性,都擺脫不了因果律的影子?」

「對。」

「但你也可以說,因為世界是照因果律運行的,我們的腦子只不過是反映世界的實況啊。」

不能這樣想啦,這樣,豈不是又回到從前唯心論唯物論吵不完的時代。至少我就不相信,蚜蟲的腦子也有設定因果律。

「我寧可懷疑,因果律,跟宗教感一樣,都是演化出來的。至少你不能否認,因果律是普世的,而且是我們生存的利器。」而只要是有利於生存和繁殖的,新達爾文學派都會講出一套演化的大道理,不是嗎?

「你是說,因為我們只能用因果律認識這個世界,才會有那麼多人想找出第一因?」

「問題就在這裡囉。假如在因果律之上,存有一條世界構成的法則或運行的原理,而這條原理,卻是跟因果律不相容,甚至悖反的呢?」

「你是指那些跟常識不符的現象?話說回來,假如世界的真相是這樣,我們被因果律設定好的腦子,有可能認識或發現那條原理嗎?」

「最早是演化論推翻了設計論,我們先是不再相信,人是像鐘錶那樣依目的打造出來的。然後相對論又把時空扭曲了,量子論又讓速度和位置都無法同時確定。」

最慘的是量子論還不能結合相對論,給這個世界一個完美的解釋。現在量子論可以完美地說明電磁力、強作用力和弱作用力了,可是,「最麻煩的還是重力……」我對著眼前的蛋包發呆:「還有時間。」

「那你說是時間帶來了因果?還是因果產生了時間?」

也許它們只是一體的兩面。

「你會因此就相信弦論嗎?」她說:「那無法用實驗證明、卻可以用數學解釋的弦論?」

「除非你先相信,數學先於世界的真理。」這下換我反瞪著她:「你相信單靠數學就可以解釋這個世界?」

「那倒也不是不可能。科學史上多的是數學先於實驗的例子。」

我搖搖頭。MaDe,也許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早就料到了,這世界之外,真的有一個對應的理型世界;而要了解那個世界,數學是最好的金鑰。雖然現在早就沒人信仰這麼離奇的理型。

「但是你不要忘了,哥德爾曾經從羅素悖論發展出一個定理。他說任何夠複雜的數學系統,必定會包含一個明顯為真的陳述,但不能在系統本身中證明。」

算了,也許弦論只是PKN的自言自語。我們一定要引進一個多維的微觀世界,才能解釋巨觀的四維世界嗎?現在的物理學,一定要搞到大家都在那裡比想像力嗎?

「其實,」我故意逗她說:「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確定你的存在。」

「對呀,」她對著鏡子,半晌才悠悠說:「DDT已經好久沒訊息了。」

看ㄣ~,總是這樣,我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冒出最不恰當的話,而且效果總比在不恰當的時候冒出不恰當的話還糟糕一百倍。在這個美好的早晨,在我從好長好深而且沒有任何餘夢殘留的睡眠醒來後,在我許久不見的虛擬日光從窗口迤邐進來時,在我全身精力飽滿蓄勢待發的GG硬得直催我快去尿尿之際,我卻惹得她感傷起來。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最遲,今天應該就可以收到DDT進一步的訊息。這傢伙這幾天不曉得又喝到哪裡去了。對於ROM那被自己父親否認的身世和謎樣的生死,最近老是讓我想到量子論發展初期,關於雙狹縫實驗的哥本哈根解釋。那裡面,好像暗藏著動搖因果律基礎的線索。

我望向窗外,大好的晴天。風微微拂過樹梢,撩落下幾片紅透的葉子。巴比倫最自豪、也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連天氣也要模擬現實的世界。上次突然虛擬大地震的時候,還害我差點挫賽咧。

我搖搖頭,歎了口氣:「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WCY一看到我們要出門,一跳就撲進我懷裡。

真的是,沒看過這麼愛撒嬌的獅子狗。

「汪汪,你們要去哪裡呀?」

「去動物園找你朋友啦。」

「汪汪,人家也要去。」

你看過滿臉皺紋的小獅子狗搖尾巴裝可愛的樣子嗎?對,就是那樣。

「好啊。」

這下反倒是牠不可置信望著我。身為脊索動物門哺乳綱的同類,有時我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跟牠溝通才好。雖然牠是整個生物界裡惟一會把我當做同類看待的物種,但我實在搞不懂,牠到底是把我當成狗了,還是牠把自己當成人了。

其實說真的,要不是前一陣子ROM還擔心細胞的追捕,要不然,一個虛擬的家有啥好看顧的啊。

三、依演化論打造動物園

巴比倫的動物園,座落於西南角,可能是虛擬世界最大規模的工程之一,至今尚未完工。全園依照達爾文的概念打造,呈樹狀結構放射出去,但也因為總是缺了一些失落的環節,完工依然遙遙無期。

入口處的廣場中央,豎立著一座巨大的銅雕,是用DNA的分子模型構成的雙螺旋問號。廣場上每塊地磚,都刻有一句歷來名人對生命的省思;諸如:

「生命一旦開始發展,就會掩蓋其過去的足跡。」

「胺基酸連蛋白質都談不上,更別說是生命了。」

「既然不住在樹上,購屋就是合理的演化方向。」

「每塊大理石都蘊藏著美麗的雕像。」

還好,我沒看到像「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的生命」這樣武斷獨裁的磚頭。好裡家在。

廣場四周,錯落著幾部教學示範用的生命創造機。只要按個鈕,創生機就會將生命的起源全程演練一遍;但由於生命的起源還沒有一定的推論,每部機器的內容並不相同。例如「電擊說」這部,裡面是碗太古濃湯,一道閃電,就足以讓細胞質開始演化;而在「撞擊說」裡,則要動用到宇宙元件如慧星和隕石來撞擊地球。最後在「外來說」裡,甚至找了外星農夫前來播種。難怪至今仍有人不斷宣稱他們遭到外星人強暴,大概是負責前來收割的外星農夫幹的好事。

「所有創生機的環境條件都不一樣,到底要相信那一台的說法?」ROM搔搔頭說。

「你是問生命是源自於單一的環境,還是數個不同的環境?」

「說不定不同的環境,也能產生近似的DNA。」

「更可疑的問題應該是,生命只能有DNA這種形式嗎?」

講到起源或誕生,我忽然想到宇宙論和達爾文都不能回答的困境。到底,我們這個世界和我們這種生命,是出自於因緣際會的偶然,還是外在條件下的必然呢?

為什麼世界是有而不是無,為什麼生命不是無而是有?不可能的宇宙有可能帶來不可能的生命嗎?好吧,就算宇宙是因為物理條件注定要出現的,生命是因為化學條件必然要合成的,那麼我呢?此時此刻,跟ROM和WCY一同站在巴比倫動物園前的我,就歷史學發生的角度而言,仍然是由數不盡的趨近於零的機率相乘得到的結果,不是嗎?

偶然和必然,像一對永遠的雙胞胎謎題。

偶然,如果了解夠透徹,到最後總是會變成必然;而必然,到最後也總是會出現偶然。結果是,對命運的錯誤認知,往往來自於把偶然當做定數,而把確定的事情看成巧合。(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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