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安靜

安靜

◎林達陽 圖◎顏寧儀

一日晚間，騎機車去了市區一趟。

回程離開了市區，沿著台十一線過花蓮大橋，同機車後座的友人在晚風中大聲說笑著。上橋一路加速，不久便開始下坡，遠遠望去，卻見下橋後再過去不遠處煙霧彌漫。還有一段路，不能看清，一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心裡已有猶疑與好奇，全然被吸引。怎麼起這麼大的煙霧呢？我想著，大概是起火了吧，然而距離還遠不能確定。後座友人的談興仍濃，繼續說著剛剛的那些話題，生活瑣事如此這般，這些與那些，比較值得在意的這些，比較令人沮喪的那些。

都是有趣的話題。更接近生活，更傾向實存此在的我。但在那一刻我已經被那整面的煙霧所吸引了。黑色的煙霧在黑夜裡，像是黑夜之中再生出的黑夜，那一大片濃濃煙霧漫過午夜的台十一線，擋住街燈與車燈的來途和去路。怎麼能不被吸引呢？我繼續騎著車（可能騎得更快了），繼續胡亂想著。友人仍在後座繼續延續著剛剛的話題，以近乎自言自語的模式。不久我們便下了橋，很快便全然置身於煙霧當中。

請繼續往下閱讀...

懾人的野火星圖

整片美而嗆鼻的煙霧。因為煙霧的關係，我們的對話終於也不得不暫時停止下來。四周突然變得安靜。然則那只是一剎那的事而已。煙霧縱向的範圍並不如想像的大，才一會兒我們就穿出煙霧的迷陣，驀地看到省道兩旁烈烈延燒著的火。

這實在是有點超乎現實預期的景象，烈烈的火。隔著夜色與濃煙，我無法看清那火燒著的地方究竟是西瓜田裡還是荒廢的野地，但總之不小，氣勢駭人。起火的全部範圍加起來大概有幾甲地那樣大吧，雖然只是一落落各自為政地燒著，但因為燒得夠凶夠旺，甚至聽得到逼逼玻玻糾纏燃燒的聲響。整體構成的氛圍還是非常嚇唬人的。

或說是驚人也不為過——起碼在我穿出霧牆、看到布滿眼前的烈火的那刻，我是被震懾住了的。烈火星散在廣大的縱谷地裡，星座一般彼此維持著距離與聲形，充滿直接的溫度與力量，充滿我所能附會的一切積極象徵。怎麼能不被震懾呢，這火實在太大了。我一邊騎著車一邊分神張望，一邊側著頭對友人說，好大好烈的火啊，是野草燒起來了嗎，這麼大的火。友人停下話頭，不太以為然地回說，還好吧，就是失火了呀。我說，這種燒法是完全不一樣的啊，妳看，這樣燒著，這麼旺。友人沒再搭腔，只是慢慢嗯了一聲。

烈焰蔓燒著過去

不知道那是一種漠然的不在意，或是友善的不打擾。不知道是誰打擾了誰，誰終將不再打擾。大概是因為又陷入了充滿情緒但毫無意義的自省，我不自覺加快了車速。野火熊熊燒著，從眼前很快延伸到兩側甚至我們的背後去了。一時仍能在後照鏡裡逞力燒著，還能看見聽見，但很快就遠了，才一會兒就幾乎完全消失不見，過去了。

都過去了，但我還能遠遠聞到焦味──或起碼仍自以為聞得到焦味，我還記得剛剛那烈火焚燒著草本植物的聲響。但竟然一瞬間就都過去了。我有些不能釋懷，火焰烈烈在野地裡燒著，那畫面那麼適合一鏡到底的少年情懷、適合佐以細微而暴烈的音樂，那麼符合所有我與妳與他們的青春。但卻已經過去了。過去了的該不會其實也包括了某一部分的我吧，或是我的感知？那是我嗎，或者是妳，甚至是所有不能挽回的我們嗎。我繼續騎著車，繼續騎，保持安靜。我不知道怎麼重新開始我們的話題。現在的我，過去的我，那些偶然想起卻已經不合時宜的話語，該不該、該怎麼，說給一個友善卻終究不能理解我的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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