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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且問心鎖怎麼開? -- 記半世紀前一場禁書事件

2009/06/14 06:00

圖為六○年代查禁之後,1986年在台灣重新上市的《心鎖》新版本。

文.照片提供◎應鳳凰

出版《心鎖》之後,郭良蕙的亮麗外表與打扮,意外成為作家協會成員提案除籍的理由之一。

走過六○年代的文藝愛好者大多聽過「《心鎖》事件」。這部小說出版後遭官方查禁,「美女作家引發一場文壇論戰」,不只當時議論紛紛,後輩研究者也嘖嘖稱奇。「心鎖事件」傳奇之處,不僅由「一部小說掀起一陣文壇風暴」,事件前後論戰文章更累積成一份「可觀的文本」。細心瀏覽禁書風雲,彷彿看一張「四十年前文壇」的「定格照片」。一本文學書的命運起伏,竟「記錄」也「顯影」了一個特殊年代的文化社會。

由廖未林所設計的大業版《心鎖》封面乾淨簡潔,引人思考「鎖」的定義。

現當代文學史上,純粹由「一部小說」演變成一個事件的例子並不多。《心鎖》查禁之時,作者被兩個「作家協會」先後開除會籍,理由是「描寫亂倫」、「傷風敗俗」。文壇一時引來各方的討論文章,有人抱不平,有人高喊作家身負「道德使命」,不該用色情文學戕害青年善良心靈。沸沸揚揚,連香港的雜誌也隔海推出《心鎖》專號聲援作者。民間出版社將大批論戰文章集印成《心鎖之論戰》出版,足見事件震盪的幅度。此事餘波盪漾,1986年《心鎖》改編電影,政府文件聲稱此書尚在查禁當中,直到戒嚴解除才正式解禁重新出版。

《心鎖》作者郭良蕙,曾被文藝界朋友封為「最美麗的女作家」。

美麗女作家引發筆戰與風暴

《心鎖》愈禁愈暢銷,香港也隔海推出另一書封版本。

原籍山東的郭良蕙從小熱愛藝術。1926年出生於開封,因中日戰爭隨家人避亂西安,在那裡完成中學學業。以後進四川大學,1948年轉入復旦外文系,畢業後還在上海當過幾個月記者。1949年與飛將軍孫吉棟結婚,內戰烽火中隨夫婿飛往台灣。

剛到台灣住在嘉義的空軍眷舍,本就熱愛文藝又有稿費收入因而投身寫作。外文系背景的她先由翻譯入手,譯過莫泊桑。但感到翻譯不能抒發已見,於是執筆創作,陸續在雜誌及副刊發表小說。數量一多自然與文藝人士報刊主編互相往來,也成為作家協會會員。她亮麗的外表,脫俗的氣質,被文藝朋友封為「最美麗的女作家」。她確實當過電影女主角,亮麗的明星照片登在大量發行的雜誌封面上。

五、六○年代正是郭良蕙小說創作的旺盛期,寫《心鎖》前後已出版長短篇小說二十部。1953年出第一部小說集《銀夢》後,相繼推出《禁果》、《情種》、《感情的債》、《錯誤的抉擇》、《泥窪的邊緣》──這些書名去掉標點符號,不難從中想像組合出各種女性悲情故事。在一個封閉保守的社會,其旺盛活動力分外惹人側目。她接受雜誌訪問,收音機天天播出她的長篇言情故事。1961年且跨足電影劇本,為電影公司編寫一齣《君子協定》。寫作《心鎖》的六○年代,是她聲名的高峰期,也是吹起禁書風波的遠因。

1962年年初《心鎖》先在《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前身)副刊連載。每天登一小塊,五個半月後全文刊畢,9月推出單行本,由大業書局出版。銷路不差,年底已印行三版。不想「台灣省婦女寫作協會」向有關單位檢舉並開除作者會籍。國民黨政府內政部以公文明令將《心鎖》查禁。

隔年1963更是熱鬧的一年。3月蘇雪林在《文苑》雜誌發表文章,直指這書「最令人可惡的是教人亂倫」。又說此書像大桶「腐爛劑,傾瀉下來,人心更將腐蝕以盡,結果整個社會將為解體」。

寫過《女兵自傳》的謝冰瑩,發表〈給郭良蕙女士的一封公開信〉,質問郭良蕙:「為什麼你要寫這些亂倫的故事?……你要革命,反抗,反傳統,反封建,……於是你提倡『亂倫』,說出人類都是和禽獸一樣需要性生活,整個的心鎖,描寫性行為,所以你發了財!這本書的銷路愈好,你製造的罪惡愈大!」

中國文藝協會在「五四」文藝節前夕,很反諷地,也宣布開除作家會籍。而各種論色情談查禁的文章在報刊上你來我往,更勾引讀者大眾好奇與窺伺心理,共同炒熱這書的銷路。除了大業版還出現盜印版,可說不禁則已,愈禁愈是暢銷。

「衛道姿態」遇上「色情小說」

《心鎖》寫的是六○年代一群輾轉於物欲與情欲的男男女女,在愛情與麵包之間相互追逐、糾纏的故事。女主角夏丹琪為了報復情人范林的不忠,負氣嫁給有錢又老實的醫生江夢輝。誰知婚後舊情人成了妹婿,小叔江夢石又是情場高手,夏丹琪婚後翻滾於情欲與良知之間更加難以自拔。女主角每在愛情上失敗,便掉入情欲陷阱,作者似有意透過錯綜的愛欲糾葛,呈露人性之軟弱,揭發人與人之間的欺詐、自私與虛偽。

以當時「戰鬥氣氛彌漫」的文學社會,作品藝術性與否並非關懷重點。各方論戰所關心的是:《心鎖》是否與「色情」掛勾?作者是否以「性描寫」做為譁眾取寵的手段?辯論聚焦在:它是不是一部「黃色小說」?當時作協核心成員多以衛道姿態出現,蘇雪林、謝冰瑩便是典型的例子。

十分反諷的是:竟是從謝冰瑩──五四一代勇於衝撞體制的女作家,在「文協」會議裡首先發難提議開除其會籍。「提案人認為郭良蕙長得漂亮,服裝款式新穎,既跳舞又演電影,在社交圈內活躍,引起流言蜚語。當時社會淳樸,她以這樣一個形象,寫出這樣一本小說,社會觀感很壞,人人戴上有色眼鏡看男女作家,嚴重妨害文協的聲譽,應該把她排除到會外。」

也有人批評這些文藝團體。「作家協會」本當保障作家權益,怎會反過頭來檢舉自己會員?作家組織要求政府查禁成員的書,「這在民主自由國家,是從來沒有過的」。文藝團體的檢舉與除籍已夠讓人吃驚,其實不只如此:郭在文壇一片撻伐聲中,原在電台播出的長篇立刻被中斷腰斬,她在電視台主持一個「藝文學苑」的節目也遭到停播。

錯誤的鑰匙開不了人性的鎖

時間雖過半世紀,回首舊日風波仍有新的啟發。《心鎖》與一般言情小說相比,差別不是太大,不論在當時或今天閱讀,從頭到腳,既不夠羶腥也不很大膽前衛,所謂色情或亂倫云云,比起九○年代文壇大批作品,只能是小兒科,為其情色成分而閱讀的人都要大失所望。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美女作者的惹眼,就吹不起文學風暴,偌大文壇,壓根沒人在意《心鎖》的藝術性高低。一部作品沒有藝術,或沒有藝術的討論,只能叫空穴來風,彰顯某一時期文化生態或文學體制的冰山一角。

這個面向也透露了台灣文學社會,除了「作品」之外,還有一個「文學體制」。當文學成為一種體制,便有了箝制個別作家的「能力」。心鎖事件正好提供我們一幅威權體制下,封閉社會的橫切面,以及「文學做為社會體制」所形成的社會心理。從表面看,《心鎖》寫了色情(官方用語是「誨淫敗德」),三十七歲當紅作家則是「寫色情的女人」,兩者結合才生出一場禁書風波。解讀「心鎖事件」整個文本,「男性中心」與「國家文藝體制」的背景,應是重要關注點──想想,如果郭良蕙是男作家,誰在意他小說的色情與否?若非彌漫反共戰鬥的文壇,何需倡導文化清潔,要求作家背負道德使命。

美麗又能力強的女作家難免招忌。家庭主婦相夫教子之不暇,哪來餘力出版許多作品。用郭良蕙自己的話:「當初也不過就是兩、三個女作家看我不順眼,發動了一場文化小革命」。有意思的是,作者完稿之際,似乎對「風雨欲來」有些預感。郭出書一般不加前言後語,首版卻破例加了一篇〈我寫「心鎖」〉。文中表明:她是「為藝術而藝術,即使進展到兩性關係的描寫,我的寫作態度也是嚴肅的。」她也準備好接受打擊:「沒有人能夠做到打左臉,給右臉,但是做到不輕易還手並不太難。《心鎖》的單行本出版以前,我正在靜靜培養大量的勇氣以及容忍力。」文末記錄她寫此文的時間:1962年6月。

大業書局《心鎖》初版本早已是書肆稀有珍品,品相完好者尤其難找。封面是知名設計家廖未林作品:專為內容設計一幅封面,在當時還是新潮前衛做法。做為一部文學書,《心鎖》半生歷程如薄命紅顏一般坎坷,各種正版地下版來來去去難以記述。與眾不同的是,它愈早期的裝幀愈是細緻,但看初版封面所花的心思──中間是一片黑不見底,左以宋金字疊上「心鎖」,右以彩色小方塊拼貼成「心」形,三層「花心」緊緊包住一把藍色的鎖。

鎖孔留在正中心,似乎正等人來開啟。畫面乾淨簡潔,引人思考這把「鎖」的定義:不知「心鎖」是愛的鎖還是猜忌的鎖,是道德的鎖還是人性的鎖。唯一確定的是,這把隔閡兩性的心鎖,造成人與人互相猜忌的鎖,或借體制來壓迫個人的鎖,不論隔了五十年還是五世紀,人們依然沒能找到開啟它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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