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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坐監惜別群眾大會 上
坐監惜別群眾大會 上
◎楊青矗 圖◎吳孟芸
編輯室報告：
向來關注農工、戮力為基層人民發聲的作家楊青矗（1940-），亦親身投入台灣民主運動，曾因美麗島事件入獄四年。其後，以二十年歲月投入台灣語文研究，編纂《台華雙語辭典》、《台語語彙辭典》等，成果斐然。
同時，他亦未忘情文學，完成七十多萬字的《美麗島進行曲》，全書藉由「衝破戒嚴」、「高雄事件」、「政治審判」等三部曲，翔實而細膩地還原了台灣民主運動史的真貌。
今、明兩天本刊將摘選精采片段，敬請鎖定閱讀。
1
農曆過年正月初四，計程車司機黎松吉從鹿谷載了一對新婚夫婦要去高雄。天氣寒冷，山鎮彌漫濃霧，山邊小路看不太清楚，黎松吉車子開得很慢，霧中忽然看到前面路上停著兩部車，雙方探出車窗說話，他迅速煞車，差一點撞上。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停車在路中說話？」黎松吉下車責問他們。
有一位年輕人，開車門衝下來：「這樣停你要怎樣？你干涉什麼？欠揍！」
「停車在路中聊天妨礙交通，還敢大聲！」黎松吉大聲嚷。
年輕人揮拳在黎松吉額頭揍了一拳，身上一拳，黎松吉顛了兩步，頭發暈，路邊有築屋工地，他跑去撿了一根兩尺長的鐵筋，抽打年輕人打了五、六下，年輕人身材高大，黎松吉矮小，搶下鐵筋又猛揍黎松吉，這時有一部計程車路過，他是黎松吉開計程車的同伴，下車幫黎松吉揍年輕人。那兩部車的人都衝下來，五、六個人圍著黎松吉嚷罵，那個計程車司機幫黎松吉回罵。
吳哲朗與其弟吳哲源剛好開車經過，路被塞住，下車來看他們吵架。
「你怎麼可以拿鐵枝打人！」吳哲朗罵黎松吉，並為雙方勸架：「有話大家好好說！不要惹事，互相讓一下就沒有事了！」
「他們的車停在路中講話，我下車說不能這樣，他就來揍我。」黎松吉辯解。那個計程車司機又要揍年輕人，被吳哲朗兄弟倆拉開。
「我喝了一些酒，今天鹿谷拜拜我們去朋友家喝拜拜酒，比較衝動！請原諒！」年輕人向黎松吉道歉。
「沒有什麼事，大家不要再計較了！」
吳哲朗兄弟倆勸黎松吉及另外的那個計程車司機回各人的計程車，開車而去。
「好在你們勸架，不然我兒子一定被那個計程車司機打死！」年輕人的母親頻頻向吳哲朗鞠躬：「多謝！多謝！」
「免謝！免謝！無事最好！無事最好！」吳哲朗說。
年輕人的朋友看那個計程車司機打年輕人，開車去派出所報案。警察隨即來調查，兩部計程車都已遠去。吳哲源是義警，警察認識他，他向警察說雙方只是一場小誤會，已經沒有事了。警察也就回派出所去了！
2
年輕人叫林茂森，與警局及情治單位的關係很好，他看警察認識吳哲源，由於吳哲源是義警，可以在派出所查出他名字與地址。吳哲源在台中市開茶行，另外一位是他哥哥吳哲朗，美麗島雜誌社台中市服務處主任。
林茂森來吳哲源的茶行找吳哲源。
「吳先生！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打我的那個計程車司機的名字，這件事我決不甘休！」
吳哲源對那個計程車司機只覺得有一點面熟，想了好久才想起他曾經載客人來他茶行買蜂蜜，根本不認識他。吳哲源厭惡這個年輕人先打人，而且事情已經了結了！竟然來找他說不甘休！
「我不能告訴你！」吳哲源故意擺出一副知而不講的口氣。其實他也不曉得那個計程車司機姓名？住在哪裡？
「不講我就告你們兄弟！」
「我們兄弟好心勸架，你媽媽還一直道謝說：好在我們勸架，不然你就被那個計程車司機打死！要告你去告！」
林茂森果真控告吳哲朗兄弟倆毆打他，並有醫院的驗傷證明。兄弟倆遭檢察官起訴。法院開了三次庭，他們找不到那個司機來做證，法官不採信他們乃因好心調停勸架反被誣陷──「公親變事主」。台中地方法院判決兄弟倆各有期徒刑七個月，上訴遭駁回定讞。
吳哲朗不甘心受冤枉，打電話約立法委員黃信介與施明德到霧峰省議會與省議員林義雄跟張俊宏，五人在張俊宏房間商量要如何應付。
「我調查出林茂森是情治單位的線民。」吳哲朗說：「這明明是情治單位串通法院藉機來整我！我一直跟隨你們做民主運動，又擔任美麗島台中市服務處主任，情治單位難得逮到這個機會。」
「他們要修理你！我們就讓他吞得很痛苦。」黃信介憤慨不已：「我們來為你辦一場『吳哲朗坐監惜別晚會』！向民眾控訴國民黨政治迫害，你在惜別晚會結束前出現在會場，讓上萬個群眾包圍著擁護你遊行走到監獄報到！」
四人都贊成黃信介的提議。
「情治單位主要是針對吳哲朗，惜別晚會以吳哲朗為主，吳哲源能不能在惜別會同時出現，不重要！」張俊宏說。
五人商量後，日期就定在11月20日，在台中公園舉辦。由美麗島雜誌社台中市服務處承辦。
3
台中市服務處向市警局提出20日在台中公園舉辦「吳哲朗坐監惜別晚會」的集會申請。警察局向情治單位及檢察處報告，檢察官即在14日發執行命令，限他們兄弟15日下午3時前到地檢處報到，要發監執行！
一般判刑定讞發監執行令送達，都在半個月前，俾使受刑人處理家庭事務及工作業務，吳哲朗兄弟倆卻迅雷不及掩耳，接到執行令第二天就要去報到坐牢，有關單位的政治迫害可想而知。
命令一送達，情治單位即開始對吳哲朗嚴密跟蹤監控。
吳哲朗要等坐監惜別會辦完，在現場出現，由上萬個群眾擁護遊行到監獄報到！兄弟倆分別各自逃亡。
省議員張俊宏與施明德到台中暗中會晤吳哲朗，要將他帶去台北躲藏，三人在台中車站攔了一部計程車，上車告訴司機走高速公路開往台北。
計程車上高速公路過了豐原收費站一段路，司機滿臉疑惑不停地看後照鏡。
「我發現我們後面有三部車，從你們上我的車就一直在跟蹤我們。」司機說：「我判斷您們三位是重要人物！」
司機瞄了一下坐他身邊的施明德，又迅速看一眼坐在後座的張俊宏與吳哲朗。
「我認出來了！你們三位先生是有名的施明德、張俊宏、吳哲朗。」
「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跟蹤的三部車甩掉！」張俊宏說。
「我試試看！」
「我早上看報紙，地檢處要吳先生明天下午3點前去報到，要發監執行！哪有通知一天就要人家去報到，幹□娘！國民黨這種中國仔政府有夠□！台灣被他們統治比給日本人統治還衰！」司機臭幹：「可能是你們要辦坐監惜別會啦！先抓進去，你們就『變無魍』！」
「今天報到時間還沒到，他們只能跟蹤，明天下午3點，報到時間一到，他們就可以抓我了！拜託想辦法把他們甩掉！我要躲到辦完坐監惜別會才去報到！」
「我一定要把他們甩掉！」司機自信滿滿。
司機加油狂飆，駕駛技術相當熟練，攢來竄去，時速開到一百二十。後面三部跟蹤車也火速狂飆跟上。
「高速公路只有一條，他們跟定了！真沒有辦法！」施明德說。
「我有辦法，你們看我表演！」司機說：「我要停車攔認識的計程車擋他們的車讓我逃脫！」司機說：「我要停車在路邊小便！」
在三義收費站的兩公里多前，司機停車在路邊，先在護欄邊掏開小弟弟撒尿！跟蹤的三部車遠遠也停在路邊等待。
司機小解完，在車後點菸吸，一副休息的優閒狀，兩眼卻注視著開過去的每一部計程車，要找他的認識的人。開過了十幾部了還沒碰到！
有了！前面來了一部了！他不敢用舉手的，以免那跟蹤的三部車懷疑，暗比手勢要來車停下來。來車一看是認識的計程車同伴，剎車靠邊停下來。
「林□！」他伏在車窗向司機說：「我載的客人是省議員張俊宏等幾個要人！後面有三部特務車跟蹤，我要甩掉他們。你跟在我後面，到三義收費站，你停在收費口，假裝車子故障開不動，把收費口堵住，不要讓他們過去，叫收費站幫忙叫拖車來拖，拖車費我出。」
講完，司機上車慢慢開，後面跟蹤的三部特務車隔一段距離慢慢尾隨。從後照鏡看，「林□」在三部特務車前面，隔二部車跟在他後面。
到了三義收費站，司機遞出過路票，收票員一收去，他就加油狂飆，後照鏡顯示「林□」那台計程車「故障」堵在收費口，後面的車排成一列被堵死！跟蹤的車無法跟蹤了！
「你真厲害」施明德稱讚他。
「總算甩掉他們了！」吳哲朗舒了一口氣。
車子火速開了四、五十公里，收費站那三部特務車都沒有跟上來！
「甩掉了，可以放心了！」張俊宏說。
車子一過新竹收費站，司機看路邊停了三部車，他一開過去，後照鏡中那三部車迅速起動追上來！
「糟了！他們用無線電連絡新竹的特務仔也開三部車跟上來了！」
施明德、張俊宏、吳哲朗搖下窗口瞄後面，都看到在新竹收費站等的那三部車在後面跟蹤。
「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甩掉他們？」吳哲朗問。
「我桃園市的路相當熟，到了桃園我們就下交流道，然後繞市區給他們追！」司機緊張地說：「我可以繞桃園市區把他們甩掉！」
快到了桃園交流道時，司機追過前面幾部車超車過去，轉向交流道，前面沒有車，加油直奔，衝下交流道，直奔市區，後面跟蹤的三部車，狂奔追逐。司機見路就轉，轉過幾條路後，後面兩部沒能跟上，只跟來一部。前面有幾個路口都忽然亮出紅燈，路上車不多司機迅速衝紅燈左轉，再衝另一條路的紅燈左轉，又再一次衝另一條路紅燈左轉，後面那部不敢衝紅燈，沒有跟上來，被甩掉了！司機走一般道路直奔台北。
張俊宏先下車另搭別的計程車回他台北市的家，施明德帶吳哲朗乘原車到新店他朋友的家。車資為一千五百元，吳哲朗拿五千元給他。
「我今天不收你們的錢，你們為台灣做民主運動，值得敬佩，台灣好在有你們這些人。我會去參加吳先生的坐監惜別晚會。」司機不拿錢加油迅速開走。（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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