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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一小時的航海<上>

2010/02/26 06:00

一小時的航海<上>

◎福永武彥 譯◎黃玉燕 圖◎閒雲野鶴

只是一小時的航海。

四月初,從沼津往戶田的定期船,船室裡有一個搭乘的大學生盤腿坐著,他身上的風衣縐了,一旁的帆布小背包上放著他的舊雨帽,眼睛望著船室的玻璃窗。

那是非常狹窄的船室,鋪著的六張榻榻米已起毛。船室兩旁相對著如同火車窗般,各有五面畫分成四方形的玻璃窗。船前進的方向,其中央掛著一面濛霧氣的鏡子,左右是簡陋的木門,榻榻米前約有一尺寬的地板空間,供旅客脫下鞋子、木屐。全船只有六個乘客,各人隨意占據位置。門對面的壁上貼著幾張廣告,「不二洋子『大劇團』來公演」的廣告是其中最大的一張。

大學生環視船室,然後又看著自己面前的玻璃窗。他這個動作從剛才已重複了三次。他想此刻不得不待在船室裡,但過了一小時,我便會置身於明媚的風景中。去年的春假,以及其前年的春假,他都背一個背包,在戶田的大學宿舍度假。他不過是踏著已習慣了的行程。

大學生望著吹到四方形玻璃窗飛濺的水沫引線流落下來,其鄰窗,以及其鄰窗,面對外海的每一玻璃窗都濺著飛沫,以致船室中白天也昏暗。定期船預定中午十二點半出航,較預定時間遲了三十分鐘,此刻是一點十五分了。他伸身看外面,海洋上起了無數的三角浪,那上面落著激烈的大雨,呼呼吠的風聲壓倒籠罩著船室裡的引擎聲。一陣一陣打來的波濤,玻璃窗刷地被洗著。對岸陰沉沉,一望無際白浪滾滾的海。上船前船員說,今天波濤會洶湧起來。以往他乘這條航路的汽船時,都風平浪靜,可以眺望遠方的富士山。他都在甲板上走走,或坐在長椅,從未待入這樣暗淡廁所臭的船室中。一小時的航海爽快,所以他從不想利用來往戶田的巴士。現在待在狹窄的船室裡,乘客們的不安彼此感染,覺得很悶。大學生擱在帽子上的手神經質地動著,又環視著船室,其中似乎隱藏著使他到不安的什麼。那不安似乎不是從濺著飛沫的船窗外而來,也許是沉澱於窗內的什麼吧?從另一側的玻璃窗外望,隱約浮現出對岸內浦灣的陸地。雨橫掃窗戶。那窗下,一個母親頭枕於船尾帶著五歲大的男孩並排躺著。母親的臉色蒼白,手緊緊抱著孩子。其旁邊,不二洋子的廣告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和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性,面對面坐著,低聲交談。年輕的一方被陽光曬了的臉如油紙般光亮。顯然兩人耐於乘船,不在乎風浪大,那年紀大的婦女也神情自在地吸著菸。這兩人的身上似乎有點魚腥味,榻榻米上放著她們的大包袱。

船更加搖晃,已經連坐在榻榻米上也能夠看見外海側的窗戶另一頭高漲起來的海面。船傾斜一邊,被雨痛打著,引擎聲更加響震,結伴的漁婦似的兩人視線不安地望著大學生的旁邊。這也是他幾次環視船室的緣故。

大學生的旁邊,一個跟他一樣年輕的妙齡姑娘,也是面向著船窗而拘謹地坐著,折疊著的風衣、小皮包和雨傘置於膝前,一直垂首目光向下。她穿著黑洋裝。令人不覺得船上有她這個人,一直低著頭。

漂亮。這是大學生對她單純的第一印象。乘這小汽船時,大學生自然而然地占據那女孩旁邊的位置。她那時也沒抬起臉。此刻他依然無法看到她的臉。只看見她黑而直的秀髮,長長垂到她肩上。她的頸子細,身體也苗條。縱然船搖晃,她的雙手放膝蓋上端坐著。為何他知道她漂亮呢?剛才一瞬瞥見她的側臉,雖然未給他留下清楚的印象,但在這狹窄的船室中,只有她所坐的地方形成別的空間。只有那空間無限地開著。可是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接近那開著的空間。

船過了大瀨崎,左手窗對面的岩石和許多小石的海岸被雨洗著展現了。船較前更加搖晃,幾乎全斜傾了。小孩發出奇異的作嘔聲,一起躺臥的母親立刻把準備的紙袋罩住其口。室中充滿了腥膻氣味,那氣味被船的引擎聲攪合著,在粉刷白油漆的低天花板和榻榻米之間,那氣味逐漸濃起來。結伴的兩個婦女停止說話,年紀大的以包袱當枕躺著,她的白布襪子有些髒污。貼在壁上的廣告,不二洋子瞪大眼睛向下看著。

知道她漂亮,大學生想,漂亮不只是容貌而已,她所給人的全人格的印象,在他的心裡喚起不可思議的情緒,這樣說有點奇怪吧。大學生想,他所感到的這不可思議的情緒是因何而來的呢?是因好久才有的旅行,或離開家裡的解放感,或因閉在這船室裡,或因春天少見的這風雨,影響了他的心情的嗎?他向來不關心女子。高中時代的女同學、他的妹妹們、電影明星等等,這些對他來說像空氣一樣。他從未因女子而心跳。因為要讀的書多如山,跳舞啦、郊遊啦,哪有這消磨的閒暇。旅行一個人好,要跟人說話不如沉默為佳。他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這個女孩不論如何漂亮,只不過到戶田之間的一小時遇到的而已。

大學生這時又環視船室中,最後稍大膽地看旁邊的女孩。她換了姿勢,身體伏在皮包上。大學生忽然不安起來。黑秀髮散開在她兩手抓住的皮包上,露出的頸子白得無血色令人吃驚。

不安突然促成決意,他打招呼:「妳,身體不舒服嗎?」

他說出口才對自己的大膽驚訝。

對陌生人,而且是妙齡女孩,他自己先開口,這是破天荒的事。他害羞,綽號「小姐」。但他既然開了口,也無法就沉默下來。

「妳,不要緊嗎?」

他把臉靠近再一次呼喚她。這時女孩抬起臉,面向他,用手指尖拂開亂了的頭髮,小聲回答說:「嗯,不要緊。」

大學生臉紅了。果然如他的預感,黑而深、澄澈的眼睛、高鼻樑、稍稍瘦的雙頰和下巴,唇色淡、比較大些的嘴,但這五官統一成為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一下子面向著他。他感到目眩。那黑眸子裡面有無限的空間。好像傾訴著什麼。

她的臉似乎稍含微笑。但那微笑瞬時即消失,哀愁像霧般籠罩滿面。她垂下眼睛,稍露的白牙齒隱沒於唇裡,長髮垂頰上。大學生急忙問她:「妳要到戶田吧?」

她抬起臉、眼睛微露嘲色。

「嗯,這是往戶田的船嘛。」

大學生又臉紅了。他連忙說道:「戶田是好地方,我每年都要到那御濱的大學宿舍。真是好地方。櫻花美。不過這般下雨可能花都落了。我也並非去賞花,但櫻花落了後無趣。划小船到海上,公園的櫻花映在水上美極了。但就怕天氣不好,妳覺得天氣會好嗎?」

她望著窗戶,暗澹陰沉沉的天空貼著飛沫濺濕的玻璃窗。她微微皺眉。那白臉蛋兒上也落著雨雲的影子。

「下了這麼大的雨,達磨越的巴士可能停駛吧?」

她微微點頭。

「那巴士路線,聽說可怕,道路狹窄,一下雨山嶺路滑,令人提心吊膽。妳搭過巴士嗎?我倒沒有搭過。」

「我對搭巴士不清楚。」她說:「小時候總是坐船。長大後去這是第一次。」

她這樣說著,默然低下頭,一種好像是無可奈何的蒼涼,從她的身體散發出來。引擎聲單調地突然高起來。窗外的海傾天。

大學生心想,長大後第一次去,那麼如他所猜想的她不是那村子裡的人。她顯然是東京的女子大學或什麼學校的學生。春假出來旅行。大概跟我一樣喜歡獨自旅行,而想尋訪童年時去遊玩過的戶田吧?她的措詞有禮,氣質不錯,一定是良好人家的小姐。如果能和她做朋友,多麼美好。如果跟她談戀愛將如何呢?

他的空想從這裡開始,空想著兩人在御濱的石堤防上坐著,望著外海。小燈塔在海角的前方白白亮著。岩石與岩石的狹縫,海浪舞湧地流進來。風冷。

「我明天要回東京。」他說。

她沒回答。風吹拂著她的頭髮,似乎聽見沙沙作響的聲音。但那是吹過松樹頂的風聲。海面上海鷗鳴著。

「在東京可以再見面嗎?妳幾時回去呢?」

她的臉向著他,但她的眼睛閃著一絲敵意似的冷漠。

「我不回去了,我不會再跟你會面。」

「為什麼?」

「但這樣不是很好嗎?只不過是戶田的朋友。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再見!如此而已不是很好嗎?」

「我不喜歡這樣。」他強調地說,他的心裡湧出了勇氣。而且心裡還有一種直至如今他所不知道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情。

「我不喜歡跟妳只是如此而已,這豈不是就像僅是萍水相逢嘛。」

「不過,我們就是這樣的,在往戶田的汽船上偶然在一起,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

可是我已這樣的喜歡妳——他想這樣說。他究竟有這樣說出口的勇氣嗎?她那寂寞的眼神一直望著遠方的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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