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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等路
◎林金萱
哪會這麼久還未返來？
日頭漸漸跌落山，我恬恬徛佇厝角邊，看著麻黃的樹影拖得落落長，不時舉頭看，遠遠的牛車路那爿路頭，敢有阿爸和阿母返來的身影？
我已經都煮好了晚飯。桌子上排好了一鍋烏仔菜糜、魚脯仔、菜脯蛋、炒蕹菜和蕹菜湯。
學校教六年級升學班的柯老師昨天對我說：「恁阿爸不識字，是青瞑牛。妳哪不愛讀冊，愛做牛頭，大漢嘛是青瞑牛。」
我問阿爸，是按怎我會變青瞑牛？
阿爸講：「牛哪青瞑，就無法度駛犁做穡，沒路用啦！妳著要認真讀冊，要卡親像人，和人有比評，卡打拚，像那些有知識的讀書人一樣當老師，以後好好教咱們家的子弟，萬項代誌腳踏實地，將來就會出頭天。」
阿爸是做穡人，國語課本上說的農夫啦！他時常說：「阮是第一憨，種甘蔗互會社秤，真毋值。妳查某囡仔人目睭要金，要會想，長大後要嫁拿筆的，不要嫁給拿鋤頭的，會艱苦一世人。」我嘛不愛做穡，寫完功課都不能跟同學去玩，烈日下要幫阿爸下水田去搓草，臉會被曬得紅濟濟，手指頭又紅又腫，指縫塞滿了田土，用刷子刷也刷不乾淨。
「林一枝，到教室後面罰站。」
每個星期一的早晨，老師都會叫大家把手伸出來，放在桌子上，檢查有沒有剪指甲，指甲乾不乾淨。結果都是老師把藤條打在我的十隻手指上，還要罰站到最後一節下課。
柯美娟是柯老師的女兒，她的手白白胖胖，乾乾淨淨；放在桌子上像十隻可愛的蠶寶寶躺在那兒。我很歆羨，希望自己的手能像那樣。
我也很歆羨她捲起舌來念好聽的課文，念紅豆詞的「春來發幾枝」，絕不會像我一樣念「花幾枝」。我也喜歡她好聽的名字，和兩根長長的辮子頭髮，綁著緞帶，甩呀甩的，像蝴蝶，飛呀飛的。班上的女同學都跟我一樣，有剪在耳朵上面又短又難看的ㄇ形頭髮，為什麼只有她能留漂亮的長頭髮，我很想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問過。大概因為她就是柯老師的女兒吧。
我也有不喜歡她的時候。她常常嘻嘻笑地堵在我的面前說：「林一枝，我知道妳的妹妹一定叫林二枝，再下去的妹妹一定叫林三枝，對嗎？對嗎？」
「我沒有妹妹啦！」我脹紅臉。那個時候，我總在心裡發誓，長大以後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掉。
天已經黑了，為什麼阿爸阿母還沒回來？今天阿爸會帶什麼「等路」給我？
每次阿爸回來的時候，他都會帶一樣我愛吃的東西，像蚵嗲、炸粿，或者是一條烤得香香脆脆焦黑的番麥，有時候還會是一支像雲團鬆軟的棉花糖。
前幾天中午的時候，我看見柯美娟的便當是兩個肥胖的肉包子，她拿在手裡吃的樣子，讓我感覺自己的口水就要滴下來。
她的媽媽還會包水餃、做大餅、饅頭；這些都是阿母不曾做過的食物。
「阿爸，我要吃肉包！」我這樣央求阿爸。
今天阿爸會買一個肉包回來嗎？
在城裡工作的阿姊時常哼唱〈孤女的願望〉，我不知道〈孤女的願望〉是什麼，但是現在等阿爸和阿母返來的心情，真正親像那首歌，變成我的願望。
多麼希望呀，趕快看到阿爸阿母回來的身影——●
■註：「等路」、「伴手」，都有禮物的意義。「伴手」指不論拜訪客人或親友，手中拎著土產或禮品去送給對方的見面禮，因是用手提，取其意稱「伴手」。「等路」原指孩子「等」待大人自遠「路」帶回來的禮物。後也引伸為外出回來，帶給家人、友人或同事的物品。
文章標題「等路」有雙關語。這裡有指對「等路」的渴望，和指等候家人早歸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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