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緹那

◎威威

我在二十九歲生日的午夜遇見緹那，那時我和新認識的捷克女孩正站在吧外頭抽菸，緹那不抽菸，她的身體和法定年齡一樣小，十九歲，一百五十公分，心碎是她的特權。和我一起來的朋友其中一個已經被伏特加擊倒在地，另一個背對我正和女生纏在一起，那女生闔著的眼很糊，口紅熱辣辣像火焰，左擺右晃要燒過來。「嘿留點面子給我們吧老兄」，捷克女孩笑著點點他的肩膀。

臨走前我們全都醉得不知所云，捷克女孩挽著我的手往她家方向走，我轉頭看緹那單單的背影，不放心地問了三次「妳知道怎麼回家吧」，她揮著家教很好的手勢害羞地說沒問題的。隔日睡醒走去搭車的途中我拿出手機發了一封簡訊給她，感覺自己在保護著誰，而那反過來使我感覺被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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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見到緹那的時候她穿過整池貼身游動的女孩魚直直過來擁抱我：「威威我想妳。」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我願意和這個女孩交朋友，我已經厭倦了曖昧算計，非常需要坦白的愛意。她不害怕表達，她會自己寫歌，對所有美的人事物毫無免疫力，像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那是高中的事，那女孩像龍捲風一樣刮過我了無生趣的青春荒原。離開高中之後好一段日子我們失去聯繫，再見面的時候，她的死亡氣味和鬼打牆的自我辯證對話，像杵一遍一遍磨損我為她保留的柔軟的心。這段我不在她身邊、她也並不陪伴我的空白日子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呢？她獨自跋涉過多少逆流與山谷，用著什麼樣子的心情舔舐破碎的腳底？光是這樣想著，就沒有辦法覺得長大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

上週末我們和緹那到公園野餐，在漫長得連狗都開始憂鬱的冬日過後，珍貴的陽光把公園裡的身體鋪成一個烏茲塔克音樂節，我們分著一支捲好的菸，帶著憐愛地嘲笑她沒法把大麻吸進肺裡的彆扭樣，嘲笑她毫無頭緒的基本問答題：「我不懂這帶給我什麼？」、「要多久才會有感覺呢？」緹那今年已經二十歲，她說她愛死倫敦了，她的眼睛裡有五大洋，她的光譜還很寬廣。我看著她，她正發光，我希望再跟她併肩走一小段，希望至少在我還在的時候吧，都還不需要為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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