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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夢斷澎湖---下

2010/06/22 06:00

【閱讀小說】夢斷澎湖---下

◎張放 圖◎蘇意傑

從小沒見過海洋,只是在電影上看到日軍的兵艦,和美艦進行炮擊,那是宣傳「大東亞戰爭」的紀錄片。我少年時在淪陷區看到的。初到澎湖,睜開眼睛,四面都是浩瀚無垠波濤洶湧的大海,我感到心曠神怡,也感到生活在圖畫中的幸福。但是,白色恐怖使人緊張、懼怕,唯恐有一夜被捕。我在澎湖住了兩年四個月,彷彿一直在做惡夢。

那晚,組長請我吃飯,為我餞行。我僥倖地考取了軍校。

四周無人。組長低聲問我,對於政府處決煙台聯合中學校長張敏之,有啥看法?

泰戈爾說:「你能向別人借來知識,但是不能向別人借來性格。」我十四歲從淪陷區跟母親到了皖北阜陽,投奔父親,做了軍眷。在阜陽待了兩週,便到了臨泉長官店,當時剛成立「山東臨時中學」,校長就是政大第一期畢業的張敏之先生。勝利後,家母亡故,我在砲火硝煙中奔向湖南藍田,進了煙台聯中。雖然敏之先生不一定認識我,但他在我生命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瘦削面孔,戴眼鏡,沉默寡言,稍嫌拘謹。當八千名山東流亡中學生到了澎湖,三十九師領導人強迫將學生編成兩個步兵團、一個砲兵營,其他的校長為了明哲保身,不吭不哈,任其宰割、擺布,但是張敏之先生為民請命,仗義執言,最後以共諜名義被政府在台北馬場町槍決。歷史是會還他清白的。我今生今世永遠想念他,他是為山東青年犧牲的。

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組長低聲說:「別哭了。你的性格若是不改,將來的下場和他一樣。我也知道張校長死得冤枉,但是他不識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吃菜,快涼了……」

「組長,感謝您拉了我一把,離開七連。我一輩子忘不了您的恩情。」

「不,你誤會了。若不是林沖提起你,我還不知道你也來了澎湖。你長得跟你父親真像啊。過去我追隨過他,他很厚道,就是性格過分固執……」

「林沖,就是那個划船的漁民?」我不解地問。

「本來連上想託他把你押進桶盤嶼反省站,準備送到台北。林沖力保您思想純正,沒有共諜嫌疑,滿腦子只知道巴金、張恨水、魯迅、沈從文、丁玲那些跟著共產黨跑的作家……」

我至此恍然大悟。林沖也是「靖澎小組」成員,否則三十九師的劊子手怎麼搭他的木殼船?走吧,澎湖太恐怖了,它一點兒也不值得留戀……

辦妥離職手續,心情頓時平靜下來。

那次僥倖考取軍校,客氣話,謙虛話。白天忙於文書業務,溫習應考課程在晚間祕密進行。看了一大堆書,僅是《步兵操典》翻閱了三遍,實在枯燥乏味,像啃沒削皮的’生地瓜一樣。

為了體格檢查過關,我把視力檢查表,背得滾瓜爛熟。上下左右左……幼時在濟南患過眼疾,右眼視力極差。若是眼睛不行,一定淘汰,這是體檢的第一道關卡。當時應考的官兵幾乎都是流亡中學同學,互相串聯,應付考試。別人囑我趕快到醫院做兩種手術,刮痧眼、割包皮。時間匆迫,必須限期前往野戰醫院醫療。

我聽了非常懼怕。醫院的幾個女護士,對於師司令部幾個愛打籃球的小青年,印象特壞。因為有一個寫新詩的白戈,曾跟護士吵過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帶的我也成了女護士的仇敵。

「啥詩人?噁心。炮火呀,燃燒吧。大海啊,怒吼吧。……我的親大媽耶,你別在俺面前嚇唬老百姓啦!」這是那個綽號「萬人迷」的外科副護理長,諷刺白戈的話。「萬人迷」是白戈給她取的,她也知道。

只要假日,白戈帶領我們去醫院打球,總會碰見萬人迷。她的山東日照方言特濃,身高體壯,嗓門高亢,像個男人。她瞄了我們一眼,邊走嘴裡邊嘟囔:「白戈,白哥,別自我陶醉啦。長得跟挖煤的黑蛋似的。」

其實白戈原名高樹柱。白戈是他的筆名。他是補給組的士官。他的詩經常在《野風》發表。他個子高,熱心助人,他是我們一伙的領袖人物。

割包皮時,不走運。剛掛了號,繳了補給證,不久,萬人迷從手術室走出來:「醬……房!」

旁邊認識我的都笑起來。我的天!山東話為啥這麼難聽啊。我是山東人,我真為這個老鄉發愁,她這一輩子找個對象還挺困難啊。

「脫褲子,上去!」

上了手術台,閉上眼睛,不敢作聲。只覺得有人在我跨間擦拭酒精、淨毛。打麻醉針,但隱約聽到萬人迷的難聽的魯東方言:「人不大,棰子倒不小。」

有女人的笑聲。

「侯姊,這個妳喜歡吧?」

「倒貼我一棟洋房,我也不要。」

「為什麼?」

「妳看他那臭屁股,跟猴兒似的。這種人只能擺在家裡,怎麼能帶出去逛大街?」

走出醫院,回到宿舍。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啥滋味。為了通過體檢,受了這麼多窩囊罪;若是筆試不及格怎麼辦?假使通過筆試錄取,師部不准我離職又怎麼辦?左思右想,我蒙上裌被,啜泣起來。

組長關心我的考試,他建議我帶著七紫三羊毫小毛筆、墨盒前往應試。這樣會贏得評審官的歡心,給我高分。同時,我發覺試題非常容易,好像有意保送我們進入軍校。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稀里糊塗僥倖地被錄取了。

白戈帶我們去醫院打籃球。碰見了萬人迷,我向她敬禮,把她嚇了一跳。她問:「你不是醬房麼?你到底考上軍校沒有?」

「感謝您的幫忙,讓我體檢過關,我僥倖被錄取了。」我實話實說。

「這是俺們應盡的工作,不用客氣。」

正當球員擁近她的身邊時,我把一盒花生酥遞給萬人迷,做為臨別贈品。我還提起高樹柱已接替了我的工作,調到副官組。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協助,小高會為侯副護理長服務的。

白戈走向前,和萬人迷握手。

「你不是白哥嘛?怎麼又改了高樹住(柱)?俺住在病房,不住在高樹上,俺又不是猴子?」

大家笑成一團,過去的誤會煙消雲散,雨過天青。萬人迷瞟了白戈一眼,轉頭要走。「第七病床需要灌腸,他已經五天沒大便了。新生隊送來的,怪可憐……」她又回頭對我說:「醬房,離開澎湖,可不能忘記這些患難的同學。我不叫萬人迷,這個綽號是高樹柱給我取的,不敢當。我叫侯美,美麗的美……」她終於捧著花生酥走了。

臨走,我抽空渡海到漁翁島向林沖大哥辭行。

林沖囑告我:人活在世上,坐牢或遇到危難,應該沉著應變。千萬不可自暴自棄。「忍片刻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兩年四月的澎湖歲月,它是對青年的一種磨練。將來做人處事都有一定的益處。

林沖對於犧牲的煙台聯中師生,感到惋惜。他說死者不是共諜,是別人為他們羅織的罪名。死者的缺點,是「不識時務」,雞蛋碰石頭,結果落得悲慘結局。林沖的話,跟組長的話相同,都讓我口服心不服。最後無言地垂下了頭……

林沖大哥陪我在內垵村參觀了廟宇、海灘、村莊,眼前的景致,如詩如畫,讓我感到驚喜。我曾在這裡住過一年,何以當時看不出它的美麗呢?走到牛心灣,心裡忽然沉重起來,想哭,但卻把淚水咽進肚裡。走到碼頭,跳上木殼船,林沖把我送回了馬公港。

明天什麼時候上船?

晚上九點開船。船駛往高雄。

林大哥說:「小張,我不能送你了。你記住,以後可別唱共產黨的歌曲了。為了這件事,上面原想把你祕密處決,後來有人講話,才不了了之。」我問他哪一首歌?林沖想了半天,才說出「扛著鋤頭上山崗……」我恍然大悟,那是兩年前我在大別山讀書。跟同學學來的。因為抗日階段,國共合作,雙方的民歌、抗戰歌曲,互相交流的影響。

閤上眼,我暗自哼起了那首悅耳的民歌:

扛著鋤頭上呀嘛,上山崗。

山呀嘛山崗上,

好呀嘛好風光。

站得高來望得遠嘛伊呀咳。

咱們的邊區,

到如今成了一個

好地方。

咳嘛伊呀唉呼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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