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海線有海

◎威威

從大慶車站想抵達後龍鎮並不如想像中直接，我坐了一班早晨的電車到底站，然後得換上另一班、搭過三個小站，後龍車站令人匪夷所思地像座航空母艦那樣廣袤。走下長長的階梯，小鎮文明幾無變遷，而我是唯一穿越光年走回來的地球人。這次回小鎮，為了做一個體系裡的人，生病有保障，名字畫到國家底下。我存心抵抗復辦全民健保大約半年，直到水土一服、身體什麼細菌都想親近，不得不為咋舌的藥費低頭。

來回的車廂都很空，眼睛可以伸得很遠，穿過低矮的松林民房觸摸海。海線有海，被車窗一格一格播放像電影。我拿起手機拍下了一小段，想讓一個新認識的人看看，故鄉的海是這樣經過我，而可以這樣看海是多麼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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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工作的地方認識她。下工之後她跟著我進了電梯，陪我牽單車繞下無障礙步道，在系館門口向我投擲許多問題。我的工作性質介於遊牧民族與應召女郎之間，因為與工作對象的關係過分親密的緣故，他們絕大多數會覺得，自己若在下班後還想來跟我索討更多，實在是不道德的。所以我變得更喜歡主動靠近我的人了。

我們像普通的一對在冷酷城市游泳池撈到彼此的陌生人，從最基本的出生地開始交換資訊，她掏出身分證加強說明確實和我來自同一個小城，我正翻反翻那張粉紅色的證件。在開始跟她說話之前，我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在一個距離故鄉很近的地方，所以會遇見比從前更多故鄉來的人。

「在國外的時候，如果覺得想家，就會找張作驥的《美麗時光》出來看，聽見開場呢噥的客家話，就可以再安心做事。」沒有目的地的下午我們仰躺在靠窗的床上，風從左右湧入吹住我們的身體。我把頭擺過去，看著她並沒有在說什麼話的眼睛，許多表情在她的世界裡還不具備什麼意義，風吹過去就是風，長長的夜晚可能叫做愛情。那令我感覺老，同時新。

後來我們就沒有再見面了。擁有第一次離別，像是被迫面對已經真正活在某處的事實。皮夾裡簇新的健保卡對我重複說妳回來、妳回來了。這次回來還是想走的。但此時和平，剛剛失去，不如暫且安心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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