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灰髮

◎林怡翠

你聽見我大叫一聲，雖然我常常這樣胡亂呼叫你，但今天我是由衷地叫出聲來的。你立刻碰碰碰地跑到我面前來。

「我看到我有一根白頭髮！」我對著鏡子，急忙跟你抱怨。我指出可疑的位置，要你立刻揪出它，除之後快。你在我長長的髮絲裡翻來找去，似乎有所發現，輕輕扯了一根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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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白頭髮，是妳之前染髮傷了髮質，顏色變黃而已。」你的口氣淡淡的，說完又轉身回去做你原來手中的事。但我在鏡子裡看見了，你試著不著痕跡地將那一根灰髮，落在地上。

後來又陸續出現了二號、三號甚至四號的灰髮，每一次我都要大驚小怪地呼喊，你則冷靜地用同樣的一句話哄我，再偷偷將它們扔掉。

那種一絲灰髮倏地出現的感覺，就像是某天開始，天空破曉的方式突然改變了一樣。彷彿我突然明白了，生命除了得到，也有著失去。時間似乎變得短促急迫，我為了一件件早該去做，卻仍荒廢的事情，感到憂傷。

但我想，其實我應該有足夠的勇氣，端詳一下我的灰髮。就像看著我身上的某樣東西，從色彩濃烈中，逐漸地褪去。一如我青春歲月的硬殼，無止盡的任性和意氣風發，終於漸漸地消退。當這些顏色都消退殆盡，也許就能變得透徹，變得悠然。

我想起了年輕一些時的我們。有一次因為你耽誤了我的午餐，我大大地發起了脾氣，你問我想吃什麼，我大聲吼著回你，去喝西北風啦。不久之後，我搭上了你的機車，你一直不告訴我去哪，自顧自地騎向一處寬闊的公路。突然間你停了下來，說：「這裡是西北邊，妳可以開始喝妳的西北風了。」

我們肩並著肩，在迎風呼嘯的地方，瘋狂地爆笑了起來。西北風的滋味，我大概永生難忘。

那時，我們是行駛在青春璀璨的旅程中的，享受著無所畏懼的時光。就像那一次，我們在夜晚穿行過樹林，竟遇見了點點的螢火，我們驚呼、驚喜，所有不可思議的，生命的狂熱甜美。

或許下一次，我不要再為了一根灰髮的行蹤而心慌，你也不用再為我隱匿或者假裝了。

雖然大多數的時候都你沉默著，然而我們的旅程還在繼續，還一起靜靜地，聽樹葉在風中互相拍擊的聲音，一起期待著一朵蘋果花在春光中開放。

而灰髮，就讓它和時間一起落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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