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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Skype
◎薛好薰
看著Skype視窗，父親又在線上，心中不免遲疑，要不要撥電話？原先認為下載Skype免費通話軟體是不錯的主意，現在情況有點轉變。
以往每週撥一次長途電話，也算盡了對父母問省的責任，如今不管在家或在辦公室都得上網，父親只要開機連上網路就知道我也在，一定疑惑我為何不撥電話呢？
我也很疑惑，為什麼不撥呢？父親不多話，我也是，每次相處，試著找話題似乎是我的任務，有一搭沒一搭問與答，偶爾也能套出一些他年輕時的祕辛。但，絞盡腦力找話題是逢年過節回家的特別節目，我不可能天天策畫熱鬧的特別節目，何況有這麼多工作等著做？而該提問的在返家時已大致問過，Skype也許便利，卻變不出話題，電腦科技再怎樣進步，顯然也無法拉近我和父親心裡的距離，反而讓我在面對父親時無話可談的窘困更無所遁逃。通常，在一些生活的問候結束就出現一片靜默，只好找藉口早早離線，關掉螢幕上父親老皺的臉。
但是，望著螢幕顯示父親正在線上，心還是如蟲子在汗毛上蠢蠢蠕動般令我煩躁不安，雖然可以設定離開、暫時離開、隱藏、請勿打擾……等功能，但我就是無法對父親做這類欺瞞的事，我寧可不開電腦。
但即使不開電腦，讓父親誤以為我出門，是否也是另一種欺瞞？
我猜想，父親也許時不時就在電腦桌前，看誰在，誰又不在。大姊在台南，離父親不到三十分鐘車程，也常常回家，也許不是父親特別關注的對象。大弟在上海工作，也常打Skype回家，上海和高雄簡直沒距離。父親定是盯著在新竹的小弟吧？因為姪子快滿一歲，正是涎著口水滿地爬的時候，用Skype的視訊，父親可以看到孫子如好動的小獸，一刻也停不下來地在鏡頭前拍打鍵盤，把玩丟擲桌上的遙控器和文具，有時又呵呵對著螢幕笑，固定的攝影鏡頭常捕捉不到四處竄動的孫子。而小弟則忙亂地一邊和父親聊，一邊收拾姪子造成的混亂。
所以，父親整天開著Skype應該不會是等待在台北的我吧？
算來小弟比我體貼多了，為了無法常常南北往來探視，特地在老家裝上寬頻網路、攝影機，設定基本的功能鍵及個人帳號，教七十多歲的父親撥打Skype，還好父親長年在遠洋漁船當輪機長，對機械不陌生，也不排拒，操作幾次就上手。像父親這樣年齡還可以學電腦已屬不易，至少母親就始終學不會，一定得仰賴父親。每當和父親鬧彆扭，賭氣不講話時，就只能私下撥打電話對子女抱怨。
小弟家中的Skype攝影機也是對著客廳，下班後就開著，讓住在高雄的父母親看新竹的小孫子，從匍匐前進到會攀著茶几站起來挪動腳步，咿咿唔唔說著兒語，父母親一定咧著嘴角，久久不離開。
常常就這麼自我安慰，反正Skype隨時都可以顯現我是否在線上，有事父親會自己打來的，眼光忍著不往Skype的訊息瞥去。
過年的時候回家，在電腦桌前打算開電子信箱，滑鼠按鍵卻一直不靈光，我煩躁地問小弟是否滑鼠壞了，小弟說沒壞，只把滑鼠左右鍵功能設定調換，我問他為什麼這樣設定？小弟很不可思議看我一眼，「你忘了嗎？爸爸右手食指……」
霎時一陣羞慚，我竟忘了！父親以前在船上工作，被掉落重物壓斷右手食指前二節。他船上設備簡陋，只能自行包紮止血，直至漁船駛進港口才進醫院縫合，只是壓斷的指節已無法再續接回去。
我回頭一望，父親顯然聽到我們的對話，雖然仍盯著電視，但臉上似乎有什麼異樣表情，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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