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練丹田】 鬼船飄搖

◎莊裕安

魯迅譯過蘇聯短篇小說集《一天的工作》，因為其中〈鐵的寂靜〉，收到讀者來函。粉絲先禮後兵，恭維魯迅造詣，其實是來踢館的。名叫徐式莊的北方鐵廠工人，因為這封信七十幾年後還名留青史。

原來，魯迅這篇翻譯自創許多關於鑄鐵的名詞，沒有一個能讓線上工人指認出實物是什麼東西。魯迅不懂的專業冶礦名詞，我們恐怕也不懂，但他把原已通行的「焦煤」新創「枯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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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再加一碼，暴露自己無知。有一回他譯電燈零件，不知plug要怎麼翻，最後只好硬著頭皮音譯成「扑落」，哪有中國人懂這個詞？但街坊皆知電燈有「插座」。有人說創作像泅游大海，翻譯如靠岸航行，對譯者很不公平，翻譯遇到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比原創還傷痕累累。

迷航最遠的一艘鬼船，我想是馬勒的《大地之歌》。漢斯．貝德格是以「仿作」的態度翻譯《中國笛》，大概自以為意境到了就可以。馬勒取其中單篇譜曲，中國人還原為唐詩時，第二首幾乎難以斷定是張繼還是錢起所作，第六首也只能勉強是孟浩然跟王維的雙拼。鬼船還沒抵達終點，你得聽一聽水藍指揮的廣東話版本才算數。

想找時間讀一讀《生命不可承受之輕》新譯本，因為有人挑釁昆德拉掀起一時流行語「媚俗」。論者認為這個字要譯成「自媚」才傳神，不只錯譯還意思相反，一個是討好群眾，另一個是討好自己。估量更通俗的說法，就是「自我感覺良好」。又有人覺得譯成自媚也不夠準確，缺乏自我感傷，自我矇昧，容不下別人不跟自己一起感動昇華，好豐富的內涵。

所以，學界又有共識，Kitsch的最好翻譯就是不要翻譯，如果一定要用中文提它，最好的翻譯就是「刻奇」。欸，鬼船開來開去，不是又駛回魯迅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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