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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 首獎

2011/12/06 06:00

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 首獎◎游書珣

作者簡介:

游書珣,1982年生。台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畢業。現為自由藝術工作者。除了文字創作,也拍紀錄片與實驗片,畫插畫,時有跨界劇場。個人部落格:Soo’s production。

得獎感言:

得獎當天站在台上念著自己的詩,只覺得一雙腳一直在下陷,陷在我身後那片悠揚的弦樂聲裡面。直到現在清醒過來,才想起當天竟然連一句感恩的話都沒說。「在此鄭重感謝林榮三文學獎、評審們與我的家人,我會抱著這份禮物繼續向前。」

公路之舞

──寫給段氏日玲與蘇莉娜

◎游書珣

在公路的最遠處始終不停,不停地揚起塵埃,

仿若那裡一直有人,但那人早已離去,

徒留一截揚長的履痕──

之一 段氏日玲

骨節推擠著骨節,從一件破敗的白紗禮服裡

妳被推擠了出來。脫落的蒂頭靜靜發臭,

蚊蚋撲了上來,妳揮手驅趕卻發現牠們

有著與妳相仿的飢餓臉孔。

飄移的雲朵載著顫抖的死亡經過;

壞掉的路燈滾了過來,一顆停止發亮的心臟。

妳雙手抱胸蜷起身子,直到離自己最近最近,

而後突地伸出枯瘦的指尖指向視線所及

公路的終端,妳踮地挺身,腰線後傾拋出圓弧,

左腳拖著右腳向前,指甲在柏油路面刮出刺耳的噪音,

妳跌坐了下來,但妳的意志攙扶著妳,

讓妳赤裸的雙足再度抓穩地面彈起,微微騰空,

若是噩夢潛伏過來,妳要旋身驅趕。

妳仰起頭顱,任滿天的落葉鑽進頭髮眼睛,

感受光篩落在妳掌心的溫度,此刻

總有什麼正悄悄穿越妳拱起的足弓,

妳腳尖點地,下腰捏起那些皺縮的話語

朝海的方向使勁拋去,牠們咬牙奮力地游回妳的家鄉,

每往前一點 聲音便溶解一些:

「有人將我拋下!有人……」

時間從妳的私處滲漏而出,

往藍色的海洋流去,流去。

一條異鄉的陌生公路為妳擰出淚滴。

之二 蘇莉娜

從手指開始,妳的身體逐漸消融。

黑色的鳥啄食壓低的天空,風就從那破口灌入

打翻了殘像,一百個怯懦的指頭在風裡顫抖。

這痛楚令妳眼皮垂危,關節鬆動磨出聲響;

妳的腳步恍惚,在冷硬的柏油路面上擦出窸窣的舞蹈,

那些痛覺蔓生到公路的消失點,妳側身閃躲,滑移穿越,

它們便纏繞妳向前伸出的手臂,扎入妳隱密的骨盆,

妳不斷抽動四肢,將自己重重摔向冷硬的地面,

那痛覺更茂盛了,這次它攀上你的頭顱,種下幻覺,

妳收拾四散的關節,起身看見地平線裂開一道長長的傷口,

有人從那裡踽踽走出,掩耳尖叫:

「有人將我拋下!有人……」

她的臉孔不好辨認,口袋裡露出一截破損的靈魂。

──妳終於記起,當時工廠裡的鏽蝕金屬喀喀震動,

一曲不諧和的打擊樂,把血與油污從妳的身體裡

敲擊出來。妳要趕快旋轉,將雙臂伸展到最長,

先是左腳,然後右腳跟上,漸漸加快,

直到把無痛的自己給離析出來,

直到被連根拔起的呼吸,漸漸地

恢復了生氣。

註一:段氏日玲,越南新娘,在台受丈夫及其前妻凌虐將近一年,後於92年2月15日,兩人強將段氏載往當時的台中縣龍井鄉一處荒涼公路予以丟棄。

註二:蘇莉娜,印籍勞工,97年12月,於工廠操作機械時不慎將手掌捲入,輾斷四根手指頭,其雇主未將其送醫,反將她載至當時的台中縣潭子鄉丟棄荒涼路邊。

【評審意見】

◎尹玲

詩人以大部分人認為曼妙、優美的「舞」之動詞、姿態、動作來描繪死亡邊緣的求生意志和經歷「死亡」過程,是非常特別的題目。外籍新娘和勞工的悲慘遭遇也較少人寫,尤其是詩;而此詩正是以〈公路之舞〉為標題寫給越南新娘段氏日玲和印尼勞工蘇莉娜的難得之作。全詩以細膩手法和令人感觸動容的文字、語言、詞彙與意象,將詩中兩位女性的不幸遭遇、受虐過程、斷指痛覺、被棄於異鄉陌生的荒郊野外,意識幾乎喪失,生命將盡的前一秒;那種奮力求生的意志、心理和動作一一刻畫。在祖國、故鄉、身分、性別、工作、尊嚴全無的絕頂絕望時空裡,讓意志攙扶著旋出堅決的「求生之舞」,生命裡僅有的、最珍貴也最神聖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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