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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歡喜花甲 - 上

2012/02/06 06:00

歡喜花甲 - 上

◎阿盛 圖◎龔萬輝

溫柔虎看猴在跳

1989年,股市大崩盤,兩個遠親自殺,一個朋友被殺。

三人都住鄉下,原因都是為錢,年齡都屬中壯。其一賭彩票輸掉房屋田地,其二賭股票大虧而妻離子散,另一,兩類均沾乃至欠巨債遭追打,雖未喪命卻斷了手腳。

這令我懾悚多時,喟喟多時。一葉知秋,我熟悉的淳樸鄉村分明已經被新時代惡浪擊破,且很可能諸多傳統善根終將逐一被拔起,深思之,更覺可悲。

我在鄉下二十年,只見過工人玩四色牌或過年擲骰子,那都是特例,旁觀也會受到大人警告教訓的。但凡人家子弟行騙賭博,必定挨打,比打小偷還嚴厲,鄉鎮裡某人是賭徒某人是騙子,簡直皆如黥墨在臉,連小孩都識得。那可一點不能玩笑,小孩跟他們隨便說幾句話,立刻家人會質詢詳細,問犯人似的。

1970年代,我沒聽過報社同事談及股票,直到1980年代初期亦然。忽然,像外星人忽然來地球,特別光臨台灣,短短三兩年,移山倒海移風易俗,人人見面說股票,市井處處大家樂,聽不懂就落伍了。

我許多親戚朋友認為任職報社當然有彩票明牌、內線消息,他們完全不可理喻,其毅力難以完整形容,堅苦卓絕,鑿壁借光,懸梁刺股,臥冰求鯉,反正即使是嗟來之食也要吃就對了,給明牌消息就是了。我被騷擾至害怕接電話,了無對策,甚至不敢回鄉,其痛賽過啞狗吃到蜈蚣兼哽到魚刺。

1987年,愛國獎券停止發行,號稱關閘門,實際上已擋不住洪流,股市的翻天巨濤,教人看了舌頭打十二個結。城鄉首度打破久遠的概念性畫分區隔,同心協力玩錢,而,節儉到一文錢打十二個結的時代其實還沒走去很遠,當時活著的人百分之七十以上都經過那時代。

我繃緊頭皮返鄉幫忙處理遠親的後事,一如預計的擔憂掛心,連喪禮都有人專誠「問候」,我還能怎麼樣?猛虎也難敵猴群,只能溫和客氣言不及義而已。然後,我銷假上班,照樣天天接到親友的電話,被很多二、三十年交情的人罵無情忘義云云。我概不辯解。

1989年後,還有親友為賭自殺或受害嗎?是,有,多。但我將永遠只會記得1989年這個讓我大受衝擊的可悲的轉變關鍵年,我沒有力氣去記憶其他類似的事件,連憤怒也沒氣力了。

有一種簡單的電子遊戲「憤怒鳥」,憤怒鳥的認知是:人生,失敗的時候總有豬在笑。做為一隻「溫柔虎」,我這半生一大認知是:人生,賭博的時候總像猴在跳。

第一本長篇小說

1990年,完成第一本長篇小說《秀才樓五更鼓》。1988年動筆前,打算在《幼獅文藝》月刊連載,當時主編是陳祖彥(筆名陳彥),我們簡略交換意見後,敲定。

我寫散文多年,一下子轉換到長篇小說,還真是不小的挑戰。散文,幾千字單篇了事,不必長期「浸泡」在文中設定的時空裡,長篇小說不同,須得經常記憶反芻自己所安排的人事物景,好似一身處於兩個時代。我用最笨的方法,隨時做筆記備忘。

小說背景放在1902年南台灣一小地區,故事是反日事件。我不想寫乙未丙申大規模抵抗殖民者的故事,那些材料很多,可是歷史詮釋已定,刻板的正義邪惡二元,其餘不見了。我認為「人」沒那麼簡單,「事」也未容易明,讀史因此常有疑難。

清朝雍正歎「為君難」,不甚曉事,做為什麼人本來都難。或曰為小說難於散文新詩,那也不盡然,如人飲水,試試看方知。

我寫長篇,難在查證歷史資料。其時未有電腦,到處找書,比照後可能又發現得再找書。平日上班跑不開,餘暇有限,所以好一陣子如燕忙春,穿梭各地。或者寫到章節一半,驚覺角色弄混了,重新寫起。事實上,故事沉澱多年,非急就章草率遂行,而是故事中人物眾多,彼此關係複雜。

小說裡的主要人物,年少時聽聞而來,部分則虛構,想當然那樣的年代有那樣的人。小說裡的歷史記載求實,小說本事則有增減,創造亦有。

連載是寫一段刊出一段,壓力大,我信心充分,原以為應付輕易,開始連載後始自承天真,但,堅持金牛座美德,寫。住家在師大路左近,半夜寫到肚子餓,出門覓食,往往覺得踏入另一個世界。

整兩年,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室,人不堪其苦,我也不改初衷。十萬餘字寫完,註明年月日,最後一節寄出數日後,身體就撐不下去了,「躺平」三天三夜,我曾在人間副刊發表一文題為〈失魂三日記〉,即記此事。

醒來,交稿給時報出版公司付梓,當時主編吳繼文,與我大學同班。1991年,出版。1999年,轉九歌出版社發行新版,增補楊照評論,寫評論時他在美國,我們未見過面。我後來又以兩年時間寫第二本長篇小說《七情林鳳營》,1998年由九歌出版。

手寫稿,我親自裝訂成冊,偶爾拿出來給學生看看,總不忘敘說往年,並力勸女生將來最好別嫁給作家或街友。

幾度天作孽

1999年,0921,大地震。我嚇醒後坐在床沿等待餘震,心知壞破了一些器具,但不急於檢查。然後,胡思亂想,想到母親的骨灰罈。千萬別受損啊,我自心語,不能像父親那樣啊。

1984年,故鄉大水災,父親的骨灰罈八九被大水沖入急水溪了,事後齋堂另換新罈應付,我們兄弟一看,啞然,尤其是我。父親火化後,我負責撿骨裝罈,頭蓋骨置最上,形狀當然記得,新罈中肯定不是他。兄弟以禮祭拜,從此再也不去齋堂。目擊者很多,急水溪數日中浮流著幾十百個骨灰罈,打撈都來不及……真是天作孽。

0922,聯絡家人,知道沒事。陸續傳播的消息則令人惶恐,唉,原來非同小可,比我少年時那次大地震更嚴重。

1964年,0118,近春節。晚餐後不久,我洗好臉,用餘水洗腳,忽焉地面彈動,接著搖撼。母親拉小兄弟倆滾上灶旁的木板床,口中作平常農人呼喝耕牛之聲,意思要地牛停止。隔日期末考,乃知震央在白河,有幾個家於山區的同學就此未見。放寒假期間,縱貫公路新營段,機器鐵牛車一輛輛往東山方向疾馳,一車一棺,皆無上漆,問大人,答曰,依俗,不塗紅。

0923,中和住處附近的菜市場,幾個塗紅唇抹眼影的中年婦人熱情招募參觀團,她們要去新莊鬥鬧熱,因為「有一棟大樓倒得很好看」。我立道旁注視,其中一婦,好像住中和福和宮一帶,常在廟廷勸人吃齋念佛,最常說的套詞:「會發財的,我有經驗,真的喔。」念佛會發財?我想,妳什麼玩藝兒,中晝偷掠雞,明明白賊。我真的一開始就討厭她,眼前更甚,她手腳並用,比畫兼拉客。我意,這樣幸災樂禍自作孽,實在令人覺得「天公帳簿」,大冊(大嗟)。

1995年,1996年,母親幾回到台北,住我處,白天我陪她,我熬夜寫字,她陪我。她常立窗邊望外,感慨都市這麼大,「將來,這麼多人,要放哪裡呢?」她說。我手指遠方,半玩笑:「那裡要蓋一棟大樓,有一百層,改裝就夠用。」她罵我與童少時同樣,歪腦筋太多,怎麼性情總是不改好?。那是她最後一次罵我了,兩年後她睡中離去,自此,再也沒有長輩會把我當小孩罵了,可歎。

0924,我總算整理好東倒西歪的家具,並聞知中台死傷慘重。女兒讀幼稚園中班,我想教她曉得一些地震常識,轉念,天作孽,人真可違之嗎?而人雖渺小,不自作孽就可活,罷,佛曰:何得之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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