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鬥鬧熱】 後尾門仔

◎楊富閔

外婆家三合院的正門不開，算算至少二十五年。

灶腳設外頭，外婆又鎮日後院織編手橐仔，賺零用金，聽地下廣播，客廳電話全接不到。連著花園仔、古井、大圳，後院兩、三分地放眼望去，盡是七十多歲外婆大半天家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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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正門雜草攀生，炮仔花，沒有春聯的大門沒有血色，門縫塞擠無數廣告傳單，可能藏幾封大舅獄中寄寫的懺悔郵件。

三合院與後院隔條一尺半寬的巷仔路。我們往返客廳後院，像過大馬路，幾次門用力推開，不小心摩托車撞個正著。我就曾推倒一位滑板車鄰家男孩，摔得！

我們開始習慣從後尾門進出客廳，卻很少人坐得住。

偶爾回娘家，父親車子連熄火意願都無，再三催促東西放放就「緊旋」，十分鐘，二十分鐘。母親與外婆後院碰頭如探監，外婆難為情，有滿腹心事欲同女兒傾訴，也只能拚命擺手，驅趕我們母子快走。外婆家若有煞，客廳煞氣最重。再說，誰喜歡進出客廳，都找後尾門呢。

一次轉到室內裝潢電視節目，主持人比畫解釋、若把後門當成正門，在風水學而言，屋主全家容易做出見不得人的事，俗稱走後門。我拿著遙控器心頭喊準，馬上想到大舅，忙喚母親連袂觀賞，邊勸她去洗腦外婆，居家風水要改、要改。

想來沒錯，全員難得集合客廳，半夜匆忙從後尾門入，即是為了大舅的毒事債事。

看大舅從後尾門全身癲抖、磨牙扶牆歸來。

看大舅領回無數名兩頰凹陷、身軀病瘦的蒼白女子，從後尾門，她們有近似的渙散眼神，跌坐客廳拋光冷涼地磚窮問：「我的包包呢？你們把它藏去哪裡？」

包包外婆鬼祟緊抱胸前，摸黑從後尾門出。大圳不遠，夾層內裡神祕針頭剛好放水流。

外公接起錢莊電話，令他凌晨4點只管走後尾門，約樹榕公、街燈處。母親神色慌恐，頻問該不該報警。父親決定陪外公一塊去。

外公父親，步出後尾門仔。

我見證、我強裝淘氣，還在客廳劣質海藻綠膨椅，跳上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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