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後臍帶

◎邢詒旺

屋後沒有院子，但一開門就有一道溝渠，讓我們來想像：它是水的臍帶──把我的家、近處的小河、以及遠方的海，銜接起來。這是我從小喜歡下雨的原因之一：每次大雨將積滿溝渠的殘羹和垃圾沖走，我就覺得我的家恢復了流通，清淨。我希望我有雨的能力，而不僅僅是等候雨──這樣，會太貪心嗎？太狂妄？而我們沒有辦法不剪掉臍帶，而剪掉臍帶其實是值得喜悅的啊。唯有愛是永恒的臍帶。當亞當和夏娃扭斷並咬破了知善惡之果，我們遂有了時間的肚臍，以及對愛的渴望。而屋後，也必須有一道溝渠，使時間得以流通。而透明的大雨之軍隊沿著溝渠來到屋後時，已經積累成黃濁的汗水汙垢，匆匆洗劫生活的遺物，在雨後留下當初渠成時的空茫，以及一股介於腥臭和清新之間的氣息。海的氣息。在海和我之間，就是由這麼一條神祕的臍帶連接起來，所以去海邊對我來說與其是郊遊，毋寧更有返鄉的親切感：一股介於熟悉和陌生之間的情感。

從這裡被沖向大海的生活遺物，除了殘羹，還有失手掉落的碗筷、因為沉迷而被家長憤然掃進畚斗丟棄的《西遊記》、包裹著屋前小狗糞便的報紙、以及孩童時期所目睹的一隻誤墜溝渠哀叫求救卻遭到頑童們拋擲石塊的小貓。它們都抵達大海了沒？我畢竟還沒有剪斷和它們的聯繫，彷彿它們在我的血管某處，有時候漂流，有時候停滯，有時候更因為具體的腐化而孵化成抽象的運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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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後沒有院子，但有鄰居，他們在他們的屋前──不寬的巷子旁──種了一棵芒果樹，如今已經高約二十尺，與通過我家後門的溝渠各踞巷子的一邊。我不喜歡水果的酸味，凡有酸味的水果都讓我渾身顫慄。但我喜歡看芒果樹開花、結實，以及偶爾聽見果實墜落在地的鼓動……誰知道呢，酸味也許是一種清潔劑，就像大雨能疏通溝渠。我喜歡愛撫，但我就是討厭在被愛撫的時候渾身戰慄所暴露的那種後臍帶、羞恥而缺乏羊水包容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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