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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那一個下午,白浪如練

2006/02/22 06:00

◎韓秀 圖◎虞曾富美

習慣坐火車,從華盛頓坐火車到紐約三個多鐘頭而已。在賓夕法尼亞車站下了車,人已經置身曼哈頓,這是最方便的旅行方式。更讓我滿意的,出了站台碰到的第一個地下火車站就是藍線A、C和E,往下城方向三站,即可抵達蘇活區泉街。

夏日星期六的午後,街上瀰漫著喜氣洋洋的味道。畫家們和販售皮包、腰帶的小販們成為近鄰,以不同的方式服務著人群,將微笑或者哈哈大笑撒向摩肩接踵的潮流裡。我提著簡單的衣物,準備在這裡逗留一個下午,一夜和一個白天。彎進西百老匯,人間的歡樂進入比較含蓄的狀態,男男女女在陽光底下,在餐館的露台上,在街邊的餐桌旁,吃著、喝著、聊著。空氣裡滿是酒菜的香味。

從對講機裡,我聽到了老朋友虞曾富美的聲音。隨著巨大電梯的晃動登上六樓,門一開,嬌小的富美和她巨大的畫一起跳了出來,一如既往。

但是,那麼明顯的,她滿腹心事,連中午的餐點也是身為建築師的虞先生在張羅。富美不好意思地笑笑,「James把我慣壞了。」虞先生卻開朗、坦然如昔,談笑風生不失幽默機趣,讓暖融融香噴噴的空氣繚繞在巨大的空間裡。

「一組畫還不成熟,一個新的系列。」富美終於按捺不住,將心裡正在考量的題目說了出來。記得,不久前,紐約最著名的藝評家唐納.克斯貝特(Dr.Donald Kuspit)曾經說過,富美的創作完全是由自然提昇而來的藝術品,每個系列之間都好像接力賽跑一樣有著連貫性。

我跟在她身後大步流星進入她的工作間,她順手就抽出十張「小」畫,直接放到了大廳的地板上。我知道,在她動手畫十多呎高二、三十呎長的大畫之前,她會畫許多三呎乘四呎的小畫,做為準備。準備的工作有多麼艱辛,內心的掙扎與較量有多麼劇烈,恐怕沒有人真正了解。雖然藝評家們一再地說,她的創作完全憑藉著她自己的敏銳,她的永不重複所顯示的正是一種無限的可能性。

然而,我還是深深了解這「來自上帝的禮物」抵達人間的道路何其坎坷。「是水,是浪花,只是還沒有成熟。」她喃喃自語。

我想到她魅力無窮的琥珀系列,想到她熱力四射的火山熔岩般的那一系列作品在已經完成的時候,她還有著意猶未盡的躑躅,心裡的千般思緒還在起伏動蕩著。我們,這些觀者卻已經被畫作所釋放出來的能量擊倒、迷住了。其實,富美一直吸引我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同於一般的抽象藝術家,她不受理論的牽引與拘束,她內心世界的真正寧靜使她絕對有別於一些抽象畫家在作品中所流露的沮喪與失落。她的畫作生氣勃勃、快樂、動人,如同大自然。

把好朋友留在工作中,我奔向大都會博物館。週末,這裡人山人海。雖然大都會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整修工作,連主體建築的正面都被蒙了起來,觀眾們還是可以參觀絕大部分的展品。

大都會是我最熟悉的博物館之一,除了素描的特展之外,我當然要去看望老朋友:希臘陶甕的彩繪,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前期印象派歷久彌新的浪漫。在在都具象地感動著我們。遙遠的,在什麼地方,有著完全不同的、抽象的、巨大的移動、顛躓、奔騰,時時地讓我神不守舍。面對莫內的輝煌之美而神不守舍?我搖頭笑自己。但是,不同的藝術語言表達著事物的不同層面。不能專心只不過是我被另外一種表達方式攝去了部分的敏銳罷了。

這一晚,我投身在富美巨型作品〈宇宙之歌〉的投影裡。熄了燈,夜靜悄悄的,遙遠的星光從畫幅上走下來,通天徹地瀰漫在我置身其中的畫室裡。悉悉嗦嗦,我聽到富美到廚房去倒水的聲音。她也睡不著嗎?成熟的作品懸在牆上,不成熟的作品在心底湧動。

在〈冰川花園〉裡,被靜止了的流動即將破冰而出,狂奔千里,構成另外一種雄奇的風景了嗎?或是,只是如同涓涓細流,卻含蘊著永不凅竭的靈泉?虞曾富美,或者西方藝評界早已熟知的Marlene Tseng Yu,曾經接受過東方與西方的繪畫訓練。在四十年的實踐過程中,她自己找到最適合她的壓克力顏料。無論在畫布還是畫紙上,她都在做同一件事:再現自然之美。深海、潮汐、冰川、火山、宇宙、黑洞、山崖與積雪、雨林與美石,無一不將當下與永恆推近到每一位觀者的面前。她堅定不移地確信,這是積一生之力描摹不盡的偉大題材。她在創作的路上目不斜視地走著,四十年來未曾停歇。

宇宙之歌盡收輝煌,在暗夜裡撫慰著疲倦的心神。

第二天,因為準備與我們同船遊河的友人們晚點,我也就有了比較多的時間和虞氏伉儷閒話家常。在寸土寸鑽石的曼哈頓,虞家有著挑高十五呎的八千平方英尺空間,但是十八呎高的畫卻不能懸掛,想給大畫拍照必須登上房頂。最重要的是,畫家沒有辦法遠距離地看自己的畫……虞先生正在動腦筋,怎麼樣為畫家妻子創造更好的工作環境……富美告訴我,新的大展十月在皇后區舉行,那是她的第五十二次個展,將有六十餘幅作品與觀眾見面,那將是一個回顧展,系統介紹她四十年來的系列作品。「那會很好。

但是,比較重要的還是新的高度,新的期許。」富美如是說。

我想到了2004年,富美在希臘的展覽,那樣壯觀的巨大作品,當它們被陳列在古老的神殿裡,希臘人自然是感動不已。阿波羅從雲端下望,大約也會被這些舞蹈著的綠松石激起愉悅的好心情。更何況,這來自台灣美濃的客家女子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徘徊在祂的神殿裡,在遠古與現代之間,在神力與人力之間積蓄著精神、智慧與感悟。難怪,對現代藝術一向持保守態度的希臘人一而再、再而三邀請富美「回」希臘去展她的畫,他們已經把富美的作品和他們自己的歷史文化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了。

「我太幸運,得到太多了。我必須有所回饋。」富美說到做到,她組織幾十位來自許多不同國家的藝術家,將已經瀕臨滅絕的熱帶雨林重現在藝術品裡。他們不取分文,走許多地方,巡迴展覽,呼喚人類對自然的珍惜與敬畏。對「水」的情感也許有著相近的源頭。

終於,我們上船了,是虞先生新購置的一艘三層的機動船。食物與度假的心情似乎是屬於大家的,富美的注意力卻一直被浪花所吸引。

拿破崙最喜歡海浪。七、八歲的時候,在家鄉科西嘉島的懸崖上,他就很喜歡長久地注視著海浪周而復始撞擊海岸的景象。他喜歡海浪的威力,喜歡海浪鍥而不捨的精神。我述說著拿破崙的故事,心裡充滿了悲涼,這位悲劇英雄內心深處的絕望,似濃雲壓頂,揮之不去。「噢,是嗎?拿破崙也喜歡海浪?」富美輕描淡寫地撥開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汪洋大海,在拿破崙最後的歲月裡,隔絕了他對自由的想望。富美,這位現代藝術家,在作品裡要表現的卻恰恰是自由與奔放。

其中,也有著拿破崙畢生的追求罷,那是人類最為寶貴的精神。

我們與曼哈頓西岸不即不離,從南端的自由女神直奔北端的喬治華盛頓大橋,遠遠的,陸地上,西點軍校遙遙在望。富美與我不約而同地轉頭凝望曼哈頓南部,消失了的雙子星大廈留下的空曠驚心地現實。

書寫也好、繪畫也好、雕塑也好,每一種藝術語言無一不是要喚起人類對美的追求、良知的昇華。富美凝視船尾白浪久久不語。浪花凝成細細白練在哈德遜河心描畫出精緻的曲線,將河面分割、凝聚,訴說著恆久不變的情懷。

那一晚,我返回華盛頓已經是午夜,外子開車來接。憲法大道上車燈如練。他問我,這一天還好嗎?我脫口而出,整個下午,白浪如練。他馬上反應過來,這麼壯麗的題材,Marlene的畫幅會有多大呢?起碼五十四呎長,我估計。

■2005年11月5日寫於美東;此時,畫家剛剛獲得繆思美術大獎(Muse Fine Arts Award ),她走在紅地毯上前去領獎,頒獎台上懸掛著的正是她自己的巨大作品《Undercurre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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