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火鍋之旅

◎吳岱穎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火鍋者

原也是食材短暫的居所，然而

無法一涮即起的我們的肉身

總是在騰滾的浮生裡反覆熬煮

像一場纏綿難醒的惡夢

直至精華耗盡，纖維粗韌

成為一副老於應付人間齒牙磨難的

硬骨頭（古人說：瘦硬方通神

意思大概是銅皮鐵骨有助於

通過神所施予的一切苦難）

用一生的煎熬奉獻給一次飢餓

想必沒有比這更輕盈的大愛

我難以想像陽春麵氤氳的煙氣

如何召喚人們打開胃口，唯有

大塊肉片才能成為引起食欲的

廣告文章（僅供料理參考之用）

昔年佛祖割肉飼鷹終成正果，我輩則在

急速冷凍切片之後與形狀各異

但成分（與）大體相同的丸與餃

（澱粉？脂肪？修飾蛋白？）

不照牌理出牌價的青菜（山雨欲來

價先漲，一盤殘枝三兩根）

一同浸浴在化學合成的孟婆湯裡

洗去今生偽造而來的記憶，還原為

純粹的成道的肉身。然而僅僅

僅僅只是吃一頓火鍋的時間

就讓我們褪去皮相現出原形：

假牙、人工關節、安裝了

電子調節器的心臟──我們是

自己的造物，天地不仁的贗品

用殘缺換取完整，渴盼

功能完好的永恆。如果天堂

確實存在於現世，我們豈能

不汲汲於這荒謬而曲折的旅途

周遊在五臟的列國之間，叩問

世人口中的津梁能否帶我們抵達

資本主義的夢土？如果肥胖

是人類共同的命運，何不讓我們

吞下自我辯解的言詞以增其肥

（萬不可添加瘦肉精以免入口時

不夠油嘴滑舌）讓黑心之輪

承載我們疲憊的行旅繼續向前翻滾

啊！食欲人生原本如此坦然

我們孤獨的陽關道他人開闊的腸關道

需要那些屬於食物深深的印痕

切莫計較真假虛實價值多少

且看前車後轍交錯重複的軌跡

能不能寫成一首關於火鍋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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