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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水果
◎吳妮民
旅行中我們經過市集。8月的南法，沙金色的日光照得那一簍簍的水果色澤如此穠麗――酪梨的墨青、橙的黃澄、番茄的醬紅、葡萄的豔紫；圓滾滾胖鼓鼓，一顆顆一串串，望之像幅甜香流散的靜物油畫。值此我想起家鄉台灣那些便宜熱情的果物，尤其，台南某幾攤開至深夜的水果店，將品水果之事又推向了另一層次：端看櫥窗裡列列排好的飽滿果實，外皮完好，顏色熟成，瑩亮如蠟雕，再看老闆捧出的水果切盤刀工齊整，食客也為這盤中物特地前來，便知在此地，水果是精品，是主角。
大學時期，我的水果來源已不虞匱乏。父母來探，總兩手提著重重塑膠袋，季節性地，裡頭或有西瓜、木瓜，水梨、柑橘。一見面，父親便急急將提袋交付，「多吃水果。」我知道父母的心意，然接過手的重量，卻讓我一半感激一半憂愁――這麼多的水果，我得把它們當三餐主食才消耗得了呀。
時間向前翻轉三十餘年，那時我還未出生，父母剛在台北擁有自己的小公寓。從南部北上、來自農工家庭的他倆，一心一意要攢度在城市裡生活的基金，因之，那幾年裡，他們唯一會買的水果只有柳丁。柳丁最便宜。
再往前推，彼時父親比我還年輕，只是個二十歲的孩子，初來北部讀工專。一到學校報到，他便主動要求工讀機會，畢竟，他的父親已無力再負擔任何費用。那是我無法想像的捉襟見肘，月薪三百元，生活得從每日十元的用度裡努力儉省，雖則那是饅頭一枚一元、青菜一碟一元、滷肉一片兩元的年代。
但再怎麼吃不飽的時代，總有人不受影響。父親記得，同班的幾個富家子，一個說，「現在我每天口袋裡只有三百元，害我哈得要死！」另一個則開著進口的白色金龜車上學；有位同學，每逢吃飯必叫滿滿一盤，外加一大碟水果。他見父親吃得簡單，笑嘻嘻地傳授他道：「阿興啊！飯後要吃水果，對身體比較好。」
「我知道，我知道。」窮得已沒力氣去反芻語意的、我那年輕的父親，此刻也只能如此溫馴地，點點頭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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