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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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在番仔田遇到番女

2006/03/27 06:00

◎蔡逸君 圖◎張嘉穎

我在走路,在島上漫無目的四處亂走。

過八掌溪即是台南縣後壁。路樹開始編號,左右分,各自算,一棵樟樹一棵羊蹄甲。0095號的樟樹被砍去,可能因為擋在一戶人家門口。

繼續走,路樹更替,多了美人樹一種。

中午時分抵達後壁街區,感冒更加嚴重了,胡亂吃過午餐,找個廊下座椅瞇眼,一靠,只覺是瞬間,張開眼睛,竟過去一個半小時。

繼續走,作物變了,淺塘裡睡著一池池的菱角與蓮花。

平常,時間是客觀的,走路時,時間是主觀的。說一年容易又春天,而以走路的速度前進,一天漫長如一年。不想理會昏熱膨脹的頭,腳卻愈走愈虛。逞強走到現在,不得不停下,小村南,門牌上更細的地名叫番仔田。

往前看,不到一公里遠就有密集的房子,應該是市區,可真的無法再走。在道路旁商店前的座椅癱著,吸菸也失去了味道。正後悔沒在後壁找個醫生開處方,抬頭就看見大路對面斜岔的鄉村小路旁,有個招牌高掛,叫天佑藥局。

這可真是天佑我了。

入藥房,老闆娘吃著菱角,見我進來就問要不要吃,我說喉嚨痛得嚥不下東西。她給了藥,說外頭風大,可以在屋裡多歇一會兒。我問菱角,原來是鄰居給的,吃都吃不完。可能以為我是軍人吧,她問我休假幾天,我只是笑笑地搖頭,她從玻璃罐子掏出幾顆喉糖要我帶著路上吃。

大概是藥也是人情的加持,不久後身體輕鬆許多,我就又上路。走五百公尺,才發現一直戴著的帽子不見了。其他東西遺失我不介意,這帽子一路跟可是有感情的,雖然走回頭路更累,還是得去找回來。

藥局裡沒有,老闆娘說她不記得我有戴帽子,我心想慘了,不會是遺落在十公里外的後壁吧。時間是主觀的,十公里對我而言是一世紀呀。發著愁,抬頭遠望來時的路面,乾乾淨凈,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正想橫過馬路,就看到番女了。

她與她的小綿羊,停在馬路對面我剛剛癱倒的地方,她發動了幾次小綿羊,機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有個阿伯騎腳踏車經過停下來,不是看機車,而是瞅著她。也難怪,這鄉村地方,哪來這樣身形高身兆、衣衫單薄、金髮飄逸的外國美女。她跟阿伯比手畫腳,阿伯只能一直搖頭,騎車走了。

她的茫然與無助比我更甚,我過馬路要幫她,可妙了,我看見我的帽子就靜靜地在商店前的座椅上等著。我欣喜地戴上帽子,彷彿神力加持,使勁地用腳發動小綿羊,可機車仍是一動不動。

番女一臉著急看著我,我也乜眼多瞧了她幾眼。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她是來幹什麼的?我的腳踩得再次發軟,小綿羊的引擎卻連噗噗一聲屁響也沒。接著我才瞥見油表指針已經到底,打開油箱一看,果然一滴油也沒。

她到底為什麼在這裡,而且是騎著機車,油還耗盡了?我試著用我的破英語跟她對話,這時才發現不是所有的外國人都講英文。如果沒猜錯,看那樣細白的膚色,與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她應該是來自俄羅斯。沒錯,這樣想時,我的腦海立刻聯想到來台發展綜藝節目上那個瑪格莉特,而她更具魅力,嬌弱地站在我面前。

雖然思緒翩翩飄飛,我還是專注地關心她的難題。

「No gas.」我對她說。

她明白問題所在,臉上更急了。

身為在地人,我怎麼可以把Marguerite丟在異鄉的荒野上不管呢?說不過去的。所以換我比手畫腳,而她也曼妙地舞動肢體語言回應,費了五分鐘,我們終於在大馬路邊彼此了解,心懷激動地達成溝通。結論是,我要她等在這裡,我試著到前方找看看有沒有加油站,然後帶一點汽油回來,讓她能把車騎到加油站加油。

「nine-five or nine-two?」汽油是九五還是九二啦,我的手指跟著比數字。

「O h?……O h?……O h! n i n e-two.」她的手指纖細,比出勝利的V字。

她贏了,我們的對話結束在彼此的OK手勢中。

我OK,她OK,可我的身體卻不OK。孔老夫子早就講過:「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孔子譏諷微生高這個人,別人到他家借醋,他缺貨,就跑去鄰居那裡討些醋來給這個人,這樣看似熱心,可怎麼算是清直呢。我的身體也在諷告我,既然已經沒油沒力氣,幹嘛還逞強要到不知多遠的鄰國加油站拿油回來給Marguerite,你的思想很混濁不正喔。

但她是異鄉人呀,天色又逐漸晚了,難不成丟下她和她的小綿羊,這,是男人都做不出來的。

可走沒幾步路,我就知道我可能當不成男人了。不說加油站在前方多遠,問題是還要走回來,那樣的前途加後路皆茫茫然呢。我想回頭跟她說,不如牽車一起往前走走看吧,才回頭,看見她殷殷期盼的目光和姿態,我立刻又往前多走幾步。

此時真正的男人出現了,這青年可是古道熱腸,而且絕對清直。他開車經過,停在路邊,等他的女友買東西。我厚著臉皮跟他說明狀況,他二話不說,跟女友交代後,邀我一起坐上車,直奔加油站。

青年亦不是在地人,我們車上聊開,他知我在走路後,突然歎了口氣,我以為他要說我吃飽閒閒沒事幹,然他竟說,他早就想把工作辭掉,而且環島走路一直是他的夢想。他很高興原來這可以不只是夢想。

到加油站,青年把車上的寶特瓶裝水倒掉,加滿了汽油,堅持他來付錢。我們一起回到那大馬路邊,我下車,他的女友上車。青年問要不要搭便車,我謝謝他,說還要繼續走。他和他的女友與我揮手道別,車跑遠了,我卻忘記問他的名字,也沒記下車號,只能默默感謝他們。

小綿羊吃了油,微笑地發出愉快的聲音,更燦爛的笑則屬於Marguerite。當然她不會知道我在心裡笑得比她還開心,因為此時我突然看見前途和後路盡是一片光明。

她拿出鈔票要付油錢,我比著開車的手勢,說真正的男人已經開車離去。她那清亮的雙眼看得我人心惶惶,我比出倒著的V字,兩根手指前後擺動,告訴她我也得繼續向前走。

走了,甚至不敢回頭看,雖然很想問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一個小島,不下雪的小島,是否在小綿羊拋錨時,突然想起故鄉那冰封的湖面與街道,是否想起冰刀或雪橇滑過冰冷時刨起的晶亮的,我看見在她眼中含著的一滴淚珠。

Marguerite,她不會知道在此地,戴著高層或知識分子面具的人類,其混亂褊狹的意識形態中,我隨時有可能也是異鄉人。如果不是另外一個清直的異鄉青年拉我一把,我們怎能確認彼此不是異形,而是同屬地球居住的人類,具有相同的情感。Marguerite,在這小島,不管你是路過暫停多久,希望你也能找到這樣的歸屬感,就像在別的星球遇見地球人,不管從地球哪個角落來,長得什麼模樣,就同是故鄉人,不是嗎?後來的後來,我無意間看到一則報導,說南部某個遊樂園區邀請俄羅斯技藝團駐台表演歌舞秀,他們住的宿舍附近,一些居民埋怨但不無欣快地說,那些女團員作風太大膽,就在宿舍旁的草地脫光光曬太陽。

這當然是兩碼事,但想到原來Marguerite們適應得很好,而且沐浴在小島充足的陽光下,鮮花朵朵,盛開。莞爾加記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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