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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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魚醫生

2006/04/18 06:00

◎薛好薰 圖◎書卷

小型魚通常成群以求庇護,只有牠,和幾個家人,守護著勢力範圍,周旋在不同種類的魚中。

剛開始潛水時,便注意到這種細長的魚,僅五、六公分的嬌小身形,黃白底色,一條藍黑縱帶貫穿全身,單看頭部,倒像漫畫中戴眼罩的鬼祟小偷。牠不時往別的魚身上一啃一啄,看來不似以小欺大,因為被咬啄的魚並未倉皇躲避或憤怒反擊,反而狀似酣恬地享受牠的啄食,一旁還有其他魚類來回磨蹭,耐性等候。

隨著潛水經驗漸增,才知道這些稍大的魚是因體表寄生蟲蠢動作怪,以致奇癢難耐,又無四肢利爪,只得彼此互相摩擦或摩擦礁石,實在搔不到癢處的,便只好向小魚掛號求助。有的更是負傷而來,讓小魚清理傷口的腐敗組織,以加速復原。清理的過程中,因為舒爽暢快,有些魚的身體彷彿成了心情石蕊試紙,顏色出現明顯變化,隨著療程由淺變深,再回復原先淺色。等到離開時,只差不斷稱謝、只差傷口沒包紮繃帶敷上藥,否則和人類就醫後那股病痛減輕的舒緩神態沒兩樣。

所以,俗稱漂漂的藍帶裂唇鯛便被人們冠上「魚醫生」的尊稱。牠的體型短小,和人類醫生一貫給人崇偉不可親,甚至冷然淡漠的形象相去甚遠,魚醫生上下左右無微不至替病魚清理,極有耐性,反倒是在一旁候診的眾魚族眼巴巴望著被診治的魚釋下病痛重負,飄然而忘形,有時等不及醫生結束診斷就躁急趕走病人以便輪替。魚醫生一律來者不拒,對霸道插隊的病患也一視同仁。

因為這樣與人為善,魚醫生在珊瑚礁頗吃得開,即使自己不去找食物,也有人找上門請牠飽餐一頓。白天開門看診,負責一方大小魚族的康健。到了夜裡,雄魚和妻妾進入礁岩間小洞安眠,吐個透明黏液將自己包裹起來,免得睡夢中失去警戒,體味將夜行性的獵食者引來。雖然不像人類醫生因大多數收入頗豐而成為亡命之徒眼中勒索綁架的肥羊,魚醫生終日辛勤,身上著實掂不出幾兩肉,但對獵食者而言,魚族只分成食物及非食物、容不容易獵食,魚醫生只在別人有求於牠時才有尊嚴與威嚴,威嚴形成保護,一卸下職責、身分,同樣也是惶惶終日,必須靠有形的黏膜才換得一夜好眠。

再怎麼嚴密的保護,魚醫生也有旦夕禍福,如果雄魚遇到不測,就由大老婆性轉變為雄,繼續帶領家人。也許附近早有雄魚虎視眈眈覬覦這地盤,便趁機接收一切,當個現成山寨主,隔日照常開張營業,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魚醫生不必像人類醫生必須受職前受訓練,也毋須宣言以救人為天職,不管願不願意,天生命定從醫,和病患相依存,剜瘡吮癰,牠的存在建立在病患的痛苦上。苦痛不絕,魚醫生的地位就屹立不搖。牠未必希冀水世界充滿苦痛,也不見得悲憫眼前的苦痛,但是,至少對來求助的老弱殘疾有起碼的尊重,是病患用苦痛來支付魚醫生的溫飽。看牠不必藉助任何聽診器、壓舌棒、手電筒等任何輔助器材,便能一眼看出病灶,極俐落輕柔地和幾位助手敲敲啄啄,不僅解決了肉體的癢痛,我相信牠也平撫了病患心理的傷痛。

魚醫生吃飽時會不會拒收病人,偶爾遠離傷苦痛楚的臉孔,遠離清潔站中愁雲慘霧的氛圍,享享魚類優遊四海的基本權利?這是頗令我好奇的問題。據說魚是不知飽足的,水族箱的魚撐脹而死多於飢餒身亡,處在大海中的魚醫生也許沒有高枕無憂到飽食終日的地步吧,如真脹死,也是因公忘私,吸納太多的苦痛無法負荷而壯烈殉職,絕對和口腹欲望無關。

醫門多疾,在漂漂清潔站中所看到掛號就診的魚,不如平時所見的悠然自得,在這裡,病懨懨的鯊魚、魟魚、石斑、海龜等大型水生動物一樣得和珊瑚礁魚類排隊等候,疾病苦痛面前,不分強悍孱弱,一律平等。遇到齒縫塞了食物殘屑、身上長了寄生蟲、黴菌、或傷處腐爛鮮血淋漓,即使是兇惡的江洋大盜,也只是具待修的軀體,只能乖順張大口,靜躺著不動,任魚醫生咧開嘴忙進忙出,或由清潔蝦舉著細鉗子般的螯腳挑剔夾撿。曾經,看著清潔站門庭若市,我的潛伴頓覺牙縫中塞著的午餐肉屑卡得難受也需要收拾,便拿出口中調節器,湊近清潔站,張嘴求診。出人意外,清潔蝦也跳入潛伴口中清理。除了克盡職責,面對不同族類,清潔蝦也是有求必應,普及眾生。

同樣負責清潔工作,魚被稱為醫生,蝦則被稱為清潔蝦,不知是否因為清潔蝦工作地點多位於珊瑚礁陰暗凹陷處?有些蝦還不專職清潔而已,也吃藻類、動物屍體,因職司處理生死兩界,觸犯人類對死亡的忌諱而顯得身分卑微,還好魚蝦只在乎實質上到口的食物,並不執著虛妄的名,人類方便的命名,只顯現自己偏執的價值觀。

因為魚醫生如此受歡迎,便有投機的縱帶劍齒魚尉假冒其身分,利用體形、顏色的酷似,甚至模仿魚醫生舞姿,賺得接近其他魚的機會,在別人不提防,粗心以為魚醫生巡迴義診,大表歡迎時,牠趁機扯下一瓣鱗片、組織、鰭膜,再逃之夭夭,令受害者咬牙切恨。

縱帶劍齒魚尉是生來就是這副受信賴的魚醫生樣子,才讓牠因利乘便去喬裝詐騙,以致於時日一久,遂喪失自立更生的動力?或是從遠古時候,牠們早已設定要以偷襲方式維生,而千萬年來便往這個途徑演化,逐步放棄自己的形貌?原因不得而知,除了不可轉變的物種基因,二者外表愈來愈神似,假魚醫生在魚尉科家族中穿裹隆頭魚科皮相,無視親族的睥睨,公然欺宗背祖。能這樣漫長的堅持依附在另一物種之下,平心而論,這樣的堅持著實不容易。我私下揣想,縱帶劍齒魚尉身為仿冒品,牠們定比任何人更關心正品的身價與存亡,因為唇亡齒寒,失去真魚醫生的庇護,假魚醫生便無所依傍,如此看來,藍帶裂唇鯛似乎不該視縱帶劍齒魚尉為可鄙的贗品與破壞自己名譽的宿敵,也許面臨危險關頭,假魚醫生為了自身的利害,會是與藍帶裂唇鯛站在同一陣線的支持者。

令人非議的假魚醫生的行徑,也許是經過族類圓桌會議思量過的。與其像魚醫生那般勞碌,也只賺來勉強下咽的食物,不如靠著偽裝趁機偷襲等待清潔的魚,至少咀嚼的是新鮮美食,騙不了人時,再不濟也可以尋覓管蟲、魚卵來換換口味,更何況世上多的是不會記取教訓、不會以前車為鑑的魚,病急亂投醫,永遠有魚上當、詭計永遠可得逞。兩相權衡,縱帶劍齒魚尉是寧可當投機而幸福的小人,不願當茹苦含辛的君子。

我倒是好奇,魚醫生擔起莊嚴神聖的診治之責,牠滿口潰爛的表皮、寄生蟲、黴菌,難道從未升起非分的念頭,不想放縱味覺感官,嘗嘗眼前任牠擺布的新鮮血肉?魚也是有欲望的吧?食腐動物也是囿於能力及生長環境限制,才不得不將就腐屍,新鮮的肉體該是一種引誘。那麼,有的魚把持不住而上鉤、越軌也是遲早的事。意志薄弱原不是人類特有的,魚醫生也是。

其實該反過來說,是魚醫生意志特別堅定,能抗拒鮮美食物挑逗,牠只要忍一口貪饞,便能保證源源永續的食物,於是勉強自己按捺住大啖眼前珍饈的衝動,築一道藩離圍困欲望猛獸,不痴不貪,讓妄念靜如馴服的獸,直逼人類道德與宗教的修行。那些失守的,不過是放倒意志藩籬,順從生物本能,於是,真魚醫生也會做出假魚醫生的行為。我腦中想像一幅魚醫生逐漸向本能的呼喚俯首的畫面,牠咬下一口表層潰爛組織,鮮淋的血肉誘使牠再深咬一口,再一口,理智崩潰再一口,欲念氾濫再一口,終於使得病魚驚覺惶恐失措,落荒逃離眼神繃直冷冽的魚醫生。

在這種情況下,被攻擊的魚不知是什麼心情?上了假魚醫生的當,只能怪自己太無戒心、眼花,而疏於提防。但是,好端端的,連一向仁心仁術、令眾魚全心倚賴仰望的魚醫生都傷害起病患,這世界還能信賴嗎?一念之差而犯錯的魚醫生會不會被病患接納而重返杏林?頗令人好奇。

所有醫生謹守著病患的祕密,但所有病患時常忘恩地比較、評論醫生的能力,下次潛水前也許我該學學魚的唇語,側面觀察在清潔站等候的眾多病患,看牠們開闔著嘴,無聲喳呼的是什麼八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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