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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陰晴北京

2013/07/16 06:00

圖◎aPple Wu

◎林文義 圖◎aPple Wu

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果不其然抵達北京但見滿城霾霧迷漫,灰濛濛的樓廈如同廢墟。

共和國首都,這是我第二次造訪;首途前來只是過境,那年初夏與一群文友旅行大西北,遙遠的敦煌是目的地,北京僅是轉機之處。

八百年皇都,壯闊雄麗的紫禁城,匆匆一瞥,車行窗外的視野,灰濛濛的天色欲雨未雨;天安門廣場印象不由然浮現「六四事件」的隱約不安,一種詭譎、陌生的矛盾與臆測心情……二十年前的新聞影照,還是北大學生的吾爾開希穿睡衣質問總理李鵬,靦腆卻堅毅的王丹和秀緻、英氣的柴玲。二十年後初抵北京轉程蘭州,沒有人問起六四天安門學生運動;車窗外,共和國紅旗飄蕩,毛澤東巨大畫像以及對街的人民紀念碑,我所不諳、陌生的中國。

蒙古大漠長年沙塵暴侵襲北京。數以千萬的大首都圈居民,人與車、樓與工廠排出的廢氣,籠罩這千年古都,他們在天子腳下依然安逸、哀愁地歷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萬般人生。北京,對於短暫來去的異鄉旅人,怎是台灣歌手陳昇的〈One Night in 北京〉所能詮釋一二?那是三里屯的小酒館一夕驚豔或者是古都歷史懷舊的感傷?應該就教在地的老歌手崔健,他一定比所有的台灣旅人,還要明白。

看不盡的楊柳空枯枝椏,季節未到,綠葉稀微。枯枝像呼喊無聲的手勢,顯得悽厲、冷冽的掙扎模樣。在地人說:你初夏來北京才是時候,滿城綠意,像露滴般地水盈盈。我全然放空自己,不思不想地任由在地朋友帶領我穿過舊城區古老、殘存的胡同;許是一處重新整頓後的前清王府,靜謐地享用據說是慈禧太后的御食,味道平平並無驚豔,只是仿古食器造型迷人。前清遺緒的會所風情,復刻民初的茶席酒宴,只感到身在一種造作的蓄意氛圍裡。

說真的,我不想深切了解北京,不必要,猶若昔時行過異國無數同般心情。除非長久居住,且將異鄉當家鄉,否則自問能真切明白幾分?終究是短暫的旅行,強做解人事實上對陌生之地是不敬、褻瀆的。但見坊間各式所謂「旅行文學」的書籍,多的是自說自話,自以為是的虛妄、浮誇,少的才是以謙遜,求教之心從地景、歷史、人文回向自我的深意反思。

全然放空自己,畢竟直面的是陌生的地方。如同我此行的目的是前來祝賀一雙新人的婚禮,兩個土生土長的北京男女,他們相愛十二年,有情人終成眷屬。婚禮前幾天,戀人相攜首途台北,不能免俗地去了九份、墾丁;直讚美台灣北與南的大海景致,未抵達前的印象是來自電影《悲情城市》和《海角七號》。這般從想像、影景乃至於親至行踏的過程是很好的經驗。我難忘北京的準新郎在台北微風廣場對街巷裡的德式酒館「1516」應著我和妻子的要求,手持虎頭蘭虔誠半跪向準新娘真情告白的感人時刻。準新娘噙著激動之淚,事後說:「相知相惜十二年,他竟在台北持花半跪向我求婚。」破涕而笑,緊緊相擁,青春如此美麗圓滿。

北京四季酒店宴會廳。這雙方從台北初旅返回的戀人,莊重而喜氣的美麗婚宴進行著。新人分別在禮台上向雙方長輩奉茶致敬,各自地訴說此刻的感觸,北京的年輕人比起台北似乎更勇於表達自我的內心。新娘在沿桌敬酒時且親切地為賀客點菸致意,這豪情蘊涵著一種久而未見的誠摯與耿直,真性情的體貼。

溫馨美麗的婚宴,竟不覺北京滿天霾霧。

中國新一代人將如何締造未來更新的中國呢?我沉思著。台灣又將如何看待、了解新一代人未來的中國呢?反之,中國新一代人又如何看待、了解台灣呢?我,想了很多、很久。

抵達北京首日向晚,台商友人駕車帶我們夫妻沿著長安大街,繞行天安門廣場;解放軍儀隊踩著俄式的步伐,準備降旗典禮,灰濛欲雨的天色下一面巨大的共和國紅旗凜冽飄蕩。觀禮的群眾擁擠在一排長長的拒馬後面,手機高舉準備拍照;這裡不准下車,只能車行遠看……忽而憶起好久不見的吾爾開希。昔時幾次酒聚閒談,早已是台灣女婿的他,酒後不語之時總在眉宇間不由然流露出微鬱的落寞。我問過:「想不想回去?」開希深深地吸氣,眼眶泛紅,淚光盈眸,思忖半晌,凝重地沉聲答說:「怎麼不想回去,當然非常想回家……」

我這樣是很冒失的,酒一時間似乎就變味了。我還是祈盼他一定要寫下六四天安門學生運動的回憶,縱然一時回不了中國,至少吾爾開希應該要留下他切身的記載;我明白,放逐在外比身在獄中還要艱難,鄉愁是一根尖刺。

往後見及新聞訊息;吾爾開希在海外數次勇敢地試圖進入中國駐外大使館,寧以待「罪」之身表白返鄉的悲願,終究難以得償;他的祖國悍然拒絕這民運領袖的卑微要求。

遠在邊陲新疆的父母漸老,二十年前風起雲湧的學生運動如夢……當年那不懼生死,以肉身阻擋鎮壓的坦克車的年輕男子如今安在?我猛然意識到,此時我正在吾爾開希最青春、美麗的奉獻於公義與熱愛的北京天安門廣場,當下憶起他,彷彿替他重返一次傷痛的舊地?

就猶若一冊泛黃久矣的油印詩集

字句血與淚皆彷彿眠夢破碎

當年那以肉身阻擋坦克的青年

是否安然返鄉或者一生斷送

歸園,回歸或遠別家園?

中國很大可以是海角天涯

流亡的孩子哭泣的母親

回來寫詩的你還熱血奔騰嗎?

──〈因為天安門〉

出版社編輯在婚宴後的酒店一樓咖啡座與我初見,竟然是朱天文寄贈我胡蘭成《心經隨喜》的日文中譯者。談及台灣文學作品在北京印行簡體字版之可能,我直言問及:不懂何以必須經過事先審查?靦腆、溫文的年輕編輯耐心地一再解釋中國境內的出版機構無一不是公家經營,無私人民間之可能……我笑說,文學是多麼的自由自在,我手寫我心,作家之心竟然必須經過一道審查程序?編輯一時為之語塞,訕訕然、些微無奈地答以:目前程序必得如此。桌上的咖啡何時冷了?還是不解此間仍禁錮於思想的自由。外表那般資本主義,內在依然是禁制與限囿,中國作家事實仍未解放。

北京三日,兩天霾霧濛城,一天晴藍明亮。高樓處處,胡同漸稀,護城河畔夜晚的涮羊肉道地,公主坵古老的地帶剷除為如今繁盛商業區……我依然未能進入紫禁城、未訪不遠之處的八達嶺長城,亦不曾與居住北京的文學作家有緣相聚;雖說,我遍讀他們許多的作品。倒是懷念多年前遷居北京的兩位台灣作家老友:陳煌及林佩芬,音訊渺茫,久未連繫;你們,在北國異鄉,一切都安好,請一定保重自己。

夜晚8時25分的長榮班機帶我回台。北京三日旅次匆匆,還是陌生於這千年古都,也許回到我們生死以之的台灣,再看一次義大利導演Bertolucci的電影《末代皇帝》,回溯愛新覺羅溥儀的一生,辨識古老的紫禁城……

北京陰晴,迷霧煙霾,就留予日後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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